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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Jack 在 週五, 10/05/2012 - 21:31 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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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州縣賦稅

王士性廣志繹曰:天下賦稅,有土地肥瘠,不甚相遠,而徵科乃至懸絕者。當是國初草草,未定畫一之制,而其後相沿不敢議耳。如真定之轄五州二十七縣,蘇州之轄一州七縣,無論所轄,即其廣輪之數,真定已當蘇之五,而蘇州糧二百三萬八千石,真定止一十萬六千石。然猶南北異也。若同一北方也,河間之繁富,二州十六縣。登州之貧寡一州七縣。相去殆若莛楹,而河間糧止六萬一千。登州乃二十三萬六千。然猶直隸山東異也。若在同省,漢中二州一十四縣之殷庶,視臨洮二州三縣之衝疲易知也。而漢中糧止三萬,臨洮乃四萬四千。然猶各道異也。若在同道,順慶不大於保寧,其轄二州八縣均也。而順慶糧七萬五千,保寧止二萬。然優兩郡異也。若在一邑,則同一西南充也,而負郭十里,田以步計,賦以田起。二十里外則田以絙量,不步矣。五十里外,田以約計,不絙矣。官賦無定數,私價亦無定估,何其懸絕也。惟是太平日久,累世相傳,民皆安之。以為固然不自覺耳。夫王者制邑居民,則壤成賦,豈有大小輕重不同若此之甚哉?且以所轄州縣言之,真定三十二,西安三十六,開封平陽各三十四,濟南三十,成都三十一,而松江、鎮江、太平止三縣。漢陽興化止二縣。其直隸之州,則如徐州澤州之四縣郴,州之五縣,嘉定之六縣,潼川之七縣,儼然一府也。而其小者,或至於無縣可轄。且國初之制,多因元舊。平陽一路,共領九州,殆據山西之半。至洪武二年,始以澤潞遼沁四州,直隸山西行省,而今尚有五州。若蒲州自古別為一郡,屢次建言,皆為戶部所格。歸德一州向屬開封,至嘉靖二十四年始為分府。天下初定,日不暇給,沿元之弊,遂至二三百年。崔銳言今之郡,大者千里,屬邑數十。為長者名數且不能悉,奚望其理也。宜令大郡不過四百里,邑百里。然則後之王者,審形勢以制統轄。度輻員以界郡縣。則土田以起,徵科乃平。天下之先務,不可以慮始之艱,而廢萬年之利者矣。

太祖實錄,洪武八年三月,平陽府言,所屬解蒲二州距府闊遠,乞以直隸山西行省為便。未許。至天啟四年,巡按山西李日宣,請以二州十縣,分立河中府,治運城。以運使兼知府事,運同兼清軍,運副兼管糧,運判兼理刑事。下戶部,戶部下山西,山西下河東,河東下平陽府,議之,竟寢不行。按漢河東郡二十四縣,後漢二十城,魏正始八年,分河東汾北十縣為平陽郡。此所謂欲製千金之裘,而與狐謀其皮也。且商雒之於關內,陳許之於大梁,德逮諱 禮記孔子閒居引詩作威儀逮逮。之於濟南,潁亳之於鳳陽,自古不相統屬。去府既遠更添司道。於是有一府之地,而四五其司道者。官愈多而民愈擾,職此之由矣。昔仲長統昌言,謂諸夏有十畝共桑之道,遠州有曠野不發之田。范曄酷吏傳,亦言漢制,宰守曠遠,戶口殷大。而後漢馬援傳,既平交阯,奏言西平縣戶有三萬六千,遠界去庭千餘里,庭,縣庭也。請分為封溪望海二縣,許之。華陽國志,巴郡太守但望字伯門,太山人,見風俗通。上疏言,郡境南北四千,東西五千,屬縣十四,土界遐遠,令尉不能窮詰,姦凶時有賊發,督郵追案,十日乃到,賊已遠逃,蹤跡絕滅。其有犯罪逮捕證驗,文書詰訊,從春至冬,不能究訖。繩憲未加,或遇德令。是以賊盜公行,姦宄不絕。太守行農桑,不到四縣,刺史行部不到十縣,欲請分為二郡,其後遂為三巴。水經注,山陰縣,漢會稽郡治也。永建中,陽羨周嘉上書,以縣遠赴會稽至難,求得分置。遂以浙江西為吳,以東為會稽。此皆遠縣之害,已見於前事者也。北齊書,赫連子悅除林慮守,世宗往晉陽,路繇是郡,因問所不便。子悅答言,臨水武安二縣,去郡遙遠,山嶺重疊,車步艱難。若東屬魏郡,則地平路近。世宗笑曰:卿徒知便民,不覺損幹。子悅答以所言因民疾苦,不敢以私潤負心。嗟乎!今之牧守,其能不徇于私,而計民之便者,吾未見其人矣。

2. 屬縣

自古郡縣之制,惟唐為得其中。今考地理志,屬縣之數,京兆河南二府各二十。河中太原二府各十三。魏州十四,廣州十三,鎮州桂州各十一。其他雖大,無過十縣者。此其大小相維,多寡相等,均安之效不可見於前事乎?後代之王,猶可取而鏡也。但其中一二縣之郡,亦有可並。憲宗元和元年,割屬東川六州。制曰:分疆設都,蓋資共理。形束壤制,亦在稍均。將懲難以銷萌,在立防而不紊。故賈生之議,以楚益梁。宋氏之規,割荊為郢。酌於前事,宜有變通。此雖一時之言,亦經邦制郡之長策也。

3. 州縣品秩

漢時縣制,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五。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唐則州有上中下三等。縣有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品各有差。太祖實錄,吳元年,定縣有上中下三等。稅糧十萬石已下為上縣,知縣從六品,縣丞從七品,主簿從八品。六萬石已下為中縣,知縣正七品,縣丞正八品,主簿從八品。三萬石已下為下縣,知縣從七品,丞簿如中縣之秩。洪武六年八月壬辰,分天下府為三等。糧二十萬石已上者,為上府,秩從三品。二十萬石已下者為中府,秩正四品。十萬石已下者為下府,秩從四品。不知何年始改此制。洪武十四年十月,定考劾法,府以田糧十五萬石已上,州以七萬石已上,縣以三萬石以上,親臨王府上司。軍馬守禦,路當驛道,邊方衝要者為繁。不及此者為簡。後乃一齊其品,而但立繁簡之目。才優者調繁,不及者調簡。古時列爵惟五之意,遂盡亡之類。

4. 府

漢曰郡,唐曰州,州即郡也。惟建都之地乃曰府。唐初止京兆河南二府。武后以并州為太原府。玄宗以蒲州為河中府,益州為成都府。肅宗以歧州為鳳翔府,荊州為江陵府。德宗以梁州為興元府。惟興元以德宗行幸於此,其餘皆建都之地也。舊唐書田悅傳,朱滔自稱冀王,悅稱魏王,王武俊稱趙王,又請李納稱齊王。以幽州為范陽府,魏州為大名府,恒州為真定府,鄆州為東平府。李希烈傳,僣號以汴州為大梁府。是則以州稱府者僣也。後梁以汴州為開封府,後唐以魏州為興唐府,鎮州為真定府。冊府元龜載,長興三年,中書省奏,本朝都長安,以京兆府為上。今都雒陽請以河南府為上。其五府舊以風翔府為首。河中成都江陵興元為次。中興初,升魏博為興唐府,鎮州為真定府,皆是創業興王之地,宜升在五府之上合為七府。至宋而大郡多升為府。王明清揮麈錄曰:太祖皇帝以歸德軍節度使創業,升宋州為歸德府,後為應天府。太宗以晉王即位,升并州為太原府。真宗以壽王建儲,升壽州為壽春府。仁宗以昇王建儲,升建業為江寧府。英宗以齊州防禦使入繼,以齊州為興德軍。神宗自潁王升儲,升汝陰為順昌府。哲宗自延安郡王升儲,升延州為延安府。徽宗以端王即位,升端州為肇慶府。欽宗自定王建儲,前已升定州為中山府。太上以康王中興,升唐州為德慶府。今上以建王建儲,升建安為建寧府。宣和元年六月,邢州民董世多進狀,以英宗嘗為鉅鹿郡公,又知岳州孫勰進言,英宗嘗為岳州防禦使,詔加討論,時邢州已升安國軍,遂以邢州為信德府,岳州為岳陽軍。是歲十月,又詔以列聖潛邸所領地,再加討論。以真宗嘗為襄王,升襄州為襄陽府。仁宗嘗為慶國公,升慶州為慶陽府。英宗嘗為宜州刺史,以宜州為慶遠軍。神宗嘗為安州觀察使,以安州為德安府。又嘗為光國公,以光州為光山軍。哲宗嘗為東平軍節度使,以鄆州為東平府,嘗為均國公,以均州為武當軍。徽宗嘗為寧國公,以寧州為興寧軍。又嘗為平江鎮江軍節度使,並升為府。又以太宗嘗為睦州防禦使,升睦州為遂昌軍。今上即位之初,升隆興寧國常德諸府,皆以潛藩擁麾之地也。隋煬帝大業九年,詔曰:博陵昔為定州,地居衝要,先皇歷試所基,王化斯遠。故以道冠豳風,義高姚邑。朕巡撫氓庶,爰屆茲邦。瞻望郊壥,懷德思止。可改博陵為高陽郡,赦境內死罪已下,給復一年。於是召高祖時故吏,皆量才授職。此前代升郡故事。然以先皇蒞任之邦,追思舊德,有此特詔。至宋則但列空銜便加恩數矣。玉照新志曰:徽宗嘗封遂寧郡王,升遂州為遂寧府。嘗封蜀國公,升蜀州為崇慶府。沿至於今,無郡不府。而狹小之處,如滁和澤沁靖卭眉之類猶以州名。又有隸府之州,特異其名,而親理民事,與縣尹無別。凡唐宋舊設之州,並有附郭縣,而州不親民事。元初省冗官,令州官兼領。洪武初併附郭縣入州。浦士衡曰:國朝建立府州,多踵勝國。其最異者,則以州統縣,而省縣入州。刺史而下,行縣令之事。所謂名存實異,與宋以前不同者也。縣之隸於州者,則既帶府名,又帶州名。而其實未嘗管攝於州。惟到任繳憑,必繇州轉府,尚有餼羊之意。體統乖而名實淆矣。竊以為宜仍唐制,凡郡之連城數十者,析而二之三之,而以州統縣,唯京都乃稱府焉。豈不畫一而易遵乎?

5. 鄉亭之職

漢書百官表,縣令長皆秦官,掌治其縣。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宋書百官志,漢制丞一人,尉大縣二人,小縣一人。是為長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為少吏。武帝紀,元光六年詔曰:少吏犯禁。甯成傳,為少吏必陵其長吏。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長。宋書五家為伍,伍長主之。二伍為什,什長主之。十什為里,里魁主之。十里為亭,亭長主之。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張章父為長安亭長,失官。是亭長亦稱官也。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張敞傳註,師古曰:鄉有秩者,嗇夫之類也。嗇夫游徼。宋書又有鄉佐。三老掌教化,嗇夫職聽訟,收賦稅,游徼徼循禁賊盜。宋書鄉佐有秩,主賦稅,三老主教化,嗇夫主爭訟,游徼主姦非。縣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則減,稀則曠。鄉亭亦如之。皆秦制也。高帝紀,二年二月,令舉民年五十以上,有能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縣令丞尉以事相與教,復勿繇戍。三老為鄉官,故壺關三老茂得上書,言太子。黃霸傳,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此其制不始於秦漢也。自諸侯兼并之始,而管仲蒍敖子產之倫,所以治其國者,莫不皆然。管子書曰:擇其賢民,使為里君。而周禮地宮,自州長以下,有黨正族師,閭胥比長。自縣正以下,有鄙師酇長,里宰鄰長。則三代明王之治,亦不越乎此也。夫惟於一鄉之中,官之備而法之詳,然後天下之治,若網之在綱,有條而不紊。至於今日一切蕩然,無有存者。且守令之不足任也,而多設之監司。監司之又不足任也,而重立之牧伯。積尊累重,以居乎其上,而下無與分其職者。雖得公廉勤幹之吏,猶不能以為治,而況託之非人者乎?後魏太和中,給事中李冲上言,宜準古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里長,五里立一黨長,長取鄉人彊謹者。鄰長復一夫,里長二,黨長三。所復復征戍。餘若民。三載無愆則陟用。陟之一等。孝文從之。詔曰:鄰里鄉黨之制,所繇來久。欲使風教易周,家至日見,以大督小,從近及遠,如身之使手,幹之總條,然後口算平均,義興訟息。史言立法之初,多稱不便,及事既施行,計省昔十有餘倍,於是海內安之。後周蘇綽作六條,詔書曰:非直州郡之官皆須善人,爰至黨族閭里正長之職,皆當審擇,各得一鄉之選,以相監統。隋文帝師心變古,開皇十五年,始盡罷州郡鄉官。而唐柳宗元之言曰:有里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由此論之,則天下之治始於里胥,終於天子,其灼然者已。故自古及今,小官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文獻通考,言唐之初,止有上中下都督府。其後則有節度觀察團練諸使。宋之初止有轉運使,其後則有安撫提刑等官。 唐書代宗紀,大曆八年九月癸未,晉州男子郇模,以麻辮髮,持竹筐葦席,哭于東市,請獻三十字,一字為一事。其言練者,請罷諸州團練使也。其言監者,請罷諸道監軍使也。興亡之塗罔不由此。

漢時嗇夫之卑,猶得以自舉其職,故爰延為外黃鄉嗇夫,仁化大行,民但聞嗇夫,不知郡縣。後漢書本傳。而朱邑自舒桐鄉嗇夫,舒縣之鄉官至大司農,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為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後世子孫奉嘗我,不如桐鄉民。師古曰:嘗謂烝嘗之祭。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共為起冢立祠,歲時祠祭至今不絕。漢書循吏傳。二君者,皆其縣人也。必易地而官,易民而治,豈其然哉!

今代縣門之前,多有牓曰:誣告加三等,越訴笞五十。此先朝之舊制,亦古者懸法象魏之遺意也。今人謂不經縣官,而上訴司府,謂之越訴。是不然。太祖實錄,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壬午,命有司擇民間高年老人,公正可任事者,理其鄉之詞訟。若戶婚田宅鬪毆者,則會里胥決之。事涉重者,始白於官。若不繇里老處分,而徑訴縣官,此之謂越訴也。宣德七年,正月乙酉,陝西按察僉事林時言,洪武中,天下邑里,皆置申明旌善二亭,民有善惡則書之,以示勸懲。凡戶婚田土,鬪毆常事,里老於此剖決。今亭宇多廢,善惡不書,小事不繇里老輒赴上司,獄訟之繁皆由於此。 景泰四年詔書,有怠惰不務生理者,許里老依教民榜例懲治。 天順八年三月,詔軍民之家,有為盜賊,曾經問斷不改者,有司即大書盜賊之家四字於其門。能改過者,許里老親鄰人相保管,方與除之。此亦古者畫衣冠異章服之遺意。惟其大小之相維,詳要之各執,然後上不煩而下不擾。唐至大曆以後,干戈興賦稅煩矣。而劉長卿之題霅溪李明府曰:落日無王事,青山在縣門。蓋縣令之職,猶不下侵,而小民得以安其業。是以能延國命百有餘年,迄於僖昭而後大壞。然則鳴琴戴星,有天下者宜有以處之矣。

洪熙元年,七月丙申,巡按四川監察御史何文淵言,太祖高皇帝,令天下州縣,設立老人,必選年高有德,眾有信服者,使勸民為善。鄉閭爭訟亦使理斷。下有益於民事,上有助於官司。比年所用多非其人,或出自隸僕,規避差科,縣官不究年德如何,輒令充應,使得憑藉官府,妄張威福,肆虐閭閻。或遇上司官按臨,巧進讒言,變亂黑白,挾制官吏,比有犯者,謹已按問如律。竊慮天下州縣,類有此等,請加禁約。上命申明洪武舊制,有濫用匪人者,并州縣官,皆寘諸法。然自是里老之選輕,而權亦替矣。英宗實錄,言松江知府趙豫,和易近民,凡有詞訟,屬老人之公正者剖斷,有忿爭不已者,則已為之和解。故民以老人目之。當時稱為良吏。 正統以後,里老往往保留令丞,朝廷因而許之,尤為獘政。見於景泰三年十月庚戌,太僕寺少卿黃仕揚所奏。

漢世之於三老,命之以秩,頒之以祿。而文帝之詔,俾之各率其意以道民。當日為三老者,多忠信老成之士也。上之人所以禮之者甚優,是以人知自好,而賢才亦往往出於其間。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為義帝發喪,而遂以收天下。壺關三老茂上書,明戾太子之冤,史冊炳然,為萬世所稱道。本朝之老人,則聽役于官,而靡事不為。故稍知廉恥之人,不肯為此。而願為之者,大抵皆姦猾之徒,欲倚勢以陵百姓者也。其與太祖設立老人之初意悖矣。

國初以大戶為糧長,掌其鄉之賦稅。多或至十餘萬石,運糧至京,得朝見天子。洪武中,或以人材授官。至宣德五年,閏十二月,南京監察御史李安,及江西廬陵吉水二縣耆民,六年四月,監察御史張政,各言糧長之害,謂其倍收糧石,准折子女,包攬詞訟,把持官府,累經禁飭而其患少息,然未嘗以是而罷糧長也。惟老人則名存而實亡矣。今州縣或謂之耆民,或謂之公正,或謂之約長,與庶人在官者無異。

巡簡即古之游徼也。元史,成宗大德十年正月,陞巡簡為九品。洪武中尤重之,而特賜之敕,洪武十三年二月丁卯,見御製文集第七卷。又定為考課之法。二十五年閏十二月辛卯。及江夏侯周德興,巡視福建,增置巡簡司四十有五。二十年四月。自弘治以來,多行裁革,所存不及曩時之半。巡簡裁則總督添矣。崇禎年,至薊州保定各設總督。唐自乾元以後,節度觀察防禦使之設,正與本朝累添總督巡撫兵備相類。何者?巡簡遏之於未萌,總督治之於已亂。

6. 里甲

常熟陳梅曰:周禮,五家為比,比有長。五比為閭,閭有胥。四閭為族,族有師。五族為黨,黨有正。五黨為州,州有長。五州為鄉,鄉有大夫。其間大小相維,輕重相制,綱舉目張,周詳細密,無以加矣。而要之自上而下,所治皆不過五人。蓋於詳密之中,而得易簡之意,此周家一代良法美意也。後世人才,遠不如古,乃欲以縣令一人之身,坐理數萬戶口賦稅,色目繁猥,又倍於昔時,雖欲不叢脞,其可得乎?愚故為之說曰:以縣治鄉,以鄉治保,或謂之都。以保治甲,視所謂不過五人者,而加倍焉。亦自詳密,亦自易簡。此斟酌古今之一端也。又曰:一鄉幾保,不妨多少,何也?因民居也,法用圓。十甲千戶,不得增損,何也?稽成數也,法用方。

7. 掾屬

古文苑注,王延壽桐栢廟碑人名,謂掾屬皆郡人,可考漢世用人之法。今考之漢碑皆然。不獨此廟,蓋其時唯守相命於朝廷,而自曹掾以下,無非本郡之人。故能知一方之人情,而為之興利除害。其辟用之者,即出於守相。而不似後代之官,一命以上皆由於吏部。故廣漢太守陳寵,入為大司農,和帝問在郡何以為理?寵頓首謝曰:臣任功曹王渙,以簡賢選能,主簿鐔顯,拾遺補闕,臣奉宣詔書而已。帝乃大悅。至于汝南太守宗資,任功曹范滂,南陽太守成瑨,委功曹岑晊,並謠達京師,名標史傳。而鮑宣為豫州牧,郭欽奏其舉錯煩苛,代二千石署吏。是知署吏乃二千石之職,州牧代之尚為煩苛。今以天子而代之,宜乎事煩而日不給。隋文帝開皇二年,罷辟署。令吏部除授品官,為州郡佐官。其時劉炫對牛弘,以為往者州唯置綱紀,郡置守丞,縣置令而已,其餘具僚則長官自辟。是知自辟掾屬,即齊魏之世猶然。宋史選舉志,宋初內外小職任,長吏得自奏辟。熙寧間,悉罷歸選部。然要處職任,如沿邊兵官,防河捕盜,重課額務場之類,尋又立專法聽舉,於是辟置不能全廢也。又其變也。銓注之法,改為掣籤,而吏治因之大壞矣。

京房傳,房為魏郡太守自請得除用他郡人。因此知漢時掾屬無不用本郡人者。房之此請,乃是破格。杜氏通典,言漢縣有丞尉及諸曹掾,多以本郡人為之。三輔縣則兼用他郡。黃霸傳,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如淳曰:三輔郡得任用他郡人,而卒史獨二百石,所謂尤異者也。及隋氏革選,盡用他郡人。

唐高宗時,魏玄同為吏部侍郎,上疏言,臣聞傅說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理人。昔之邦國,今之州縣,土有常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選英賢。其大臣乃命於王朝耳。秦并天下,罷侯置守,漢氏因之。有沿有革,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已下,其傅相大官,則漢為置之。州郡掾史、督郵從事,悉任之於牧守。爰自魏晉,始歸吏部。遞相祖襲,以迄於今。用刀筆以量才,按簿書而察行,法令之弊,其來已久。蓋君子重因循而憚改作,有不得已者,亦當運獨見之明,定卓然之議。如今選司所行者,非皇上之令典,乃近代之權道。所宜遷革,實為至要。何以言之?夫丈尺之量,所及者蓋短,鍾庾之器,所積者寧多。況天下之大,士人之眾,而可委之數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權衡,明如水鏡,力有所極,照有所窮,銓綜既多,紊失斯廣。又以比居此任,時有非人,豈直媿彼清通,亦將竭其庸妄。情故既行,何所不至。贓私一啟,以及萬端。至乃為人擇官,為身擇利,顧親疏而舉筆,看勢要而措情。加以厚貌深衷,險如谿壑,擇言觀行,猶懼不周,今使百行九能,析之於一面,具僚庶品,專斷於一司,其亦難矣。天祚大聖,比屋可封。咸以為有道恥賤,得時無怠。諸色入流,歲以千計。群司列位,無復增多。官有常員,人無定限。選集之始,霧積雲屯。擢敘於終,十不收一。淄澠雜混,玉石難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撫即事之為弊,知及後之滋失。夏殷以前,制度多闕,周監二代,煥乎可觀。諸侯之臣,不皆命於天子。王朝庶官,亦不專於一職。故穆王以伯冏為太僕正,命之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此則令其自擇下吏之文也。太僕正中大夫耳,尚以僚屬委之,則三公九卿,亦必然矣。周禮,太宰內史,並掌爵祿廢置。司徒司馬,別掌興賢詔事。當是分任於群司,而統之以數職。各自求其小者,而王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責成,君之體也。所委者當,則所用者精。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難,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視其孝友,鄉黨服其誠信。出入觀其志義,憂歡取其智謀。煩之以事,以觀其能。臨之以利,以察其廉。周禮始於學校,諱闕論之州里,告諸六事,而後貢之王庭,其在漢家尚猶然矣。州郡積其功能,然後為五府所辟。五府舉其掾屬,而升於朝,三公參得除署,尚書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關者眾,一士之進,其謀也詳。故官得其人,鮮有敗事。魏晉反是,所失弘多。子野所論,蓋區區之宋朝耳,猶謂不勝其弊,而況於當今乎?臣竊見制書,每令三品五品薦士,下至九品,亦令舉人。此聖朝側席旁求之意也。而褒貶未明,莫慎所舉,且唯賢知賢,聖人篤論。身且濫進,鑒豈知人?今欲務得實才,兼宜擇其舉主。流清以源潔,影端繇表正。不詳舉主之行能,而責舉人之庸濫,不可得已。漢書云,張耳陳餘之賓客廝役,皆天下俊傑。彼之蕞爾,猶能若斯,況以神皇之聖明,國家之德業,而不建久長之策,為無窮之基,盡得賢取士之術,而但顧望魏晉之遺風,留意周隋之敝事。臣竊惑之。伏願稍迴聖慮,時采蒭言,略依周漢之規,以分吏部之選。即望所用精詳,鮮於差失。疏奏不納。

玄宗時,張九齡為左拾遺。上言,夫吏部尚書侍郎,以賢而授者也。雖知人之難,豈不能拔十得五?今膠以格條,據資配職,無得賢之實。若刺史縣令必得其人,於管內歲當選者,使考才行,可入流品,然後送臺又加擇焉。以所用多寡,為州縣殿最,則州縣慎所舉,可官之才多。吏部因其成,無今日之繁矣。柳渾傳,德宗嘗親擇吏,宰畿邑有效。召宰相語,皆賀帝得人。渾獨不賀,曰此特京兆尹職耳,陛下當擇臣輩,以輔聖德,臣當選京兆尹承大化,尹當求令長聽細事。代尹擇令,非陛下所宜。帝然之。

8. 都令史

通典,晉有尚書都令史八人,秩二百石、與左右丞,總知都臺事。宋齊八人,梁五人,謂之五都令史。舊用人常輕,後漢百官志,尚書令史十八人,二百石。然梁冀傳曰:學生桂陽劉常,當世名儒,冀召補令史以辱之,則知此職非士流之所為也。武帝詔曰:尚書五都,職參政要,非但總理眾局,亦乃方軌二丞。頃雖求才,未臻妙簡,可革用士流,以盡時彥。乃以都令史視奉朝請。其重之如此。彼其所謂都令史者,猶為二百石之職,而間用士流為之。然南齊陸慧曉為吏部郎,吏部都令史,歷政以來,咨執選事。慧曉任己獨行,未嘗與語。帝遣人語慧曉曰:都令史諳悉舊貫,可共參懷。慧曉曰:六十之年,不復能咨都令史,為吏部郎也。故當日之為吏部者,多克舉用人之職。自隋以來,令史之任,文案煩屑,漸為卑冗,不參百官。金史,皇統八年,用進士為尚書省令史。正隆二年罷。世宗紀,大定二年二月甲寅,復用進士為尚書省令史。二十三年,閏月戊午,上謂宰臣曰:女直進士,可依漢兒進士,補省令史。夫儒者操行清潔,非禮不行。以吏出身者,自幼為吏,習其貪墨,至於為官,性不能改。政道興廢,實由於此。章宗紀,明昌二年五月戌辰,詔御史臺令史並以終場舉人充。李完傳,言尚書省令史,正隆間用雜流。大定初,以太師張浩奏請,始統取進士。天下以為當。今乞以三品官子孫,及終場舉人,委臺官辟用,上納其言。選舉志言,終金之代,科目得人為盛,諸宮護衛,及省臺部譯史令史,通事仕進皆列於正班。斯則唐宋以來之所無者。豈非因時制宜,而以漢法為依據者乎?以令史官至宰執者,移刺道,魏子平孟浩梁肅張萬公粘割幹特勒董師中王蔚馬惠迪馬謀楊伯通賈鉉孫鐸孫即康賈益謙皆有傳。至於今世,則品彌卑,權彌重。八柄詔王,乃不在官而在吏矣。

舊唐書,許子儒居選部,不以藻鑑為意,有令史緱直,新舊書並作句直。句音勾,是宋人減筆字,今據冊府元龜正之。是其腹心,每注官多委令下筆,子儒但高枕而臥,語緱直云平配,由是補授失序,傳為口實。嗟乎!未若今日之以緱直為當官,以平配為著令也。

胥史之權,所以日重而不可拔者,任法之弊,使之然也。開誠布公以任大臣,疏節闊目以理庶事,則文法省而徑竇清,人材庸而狐鼠退矣。

9. 吏胥

天子之所恃以平治天下者,百官也。故曰臣作朕股肱耳目。又曰天工人其代之。今奪百官之權,而一切歸之吏胥,是所謂百官者虛名,而柄國者吏胥而已。郭隗之告燕昭王曰:亡國與役處。吁,其可懼乎!秦以任刀筆之吏而亡天下,此固已事之明驗也。

唐鄭餘慶為相,有主書滑渙,久司中書簿籍,與內官典樞密劉光琦,相倚為姦。每宰相議事,與光琦異同者,令渙往請必得。四方書幣貲貨,充集其門。弟泳官至刺史。及餘慶再入中書,與同僚集議,渙指陳是非,餘慶怒叱之。未幾罷為太子賓客。其年八月,渙贓污發,賜死。憲宗聞餘慶叱渙事,甚重之。久之復拜尚書左僕射。唐書本傳。韋處厚為相,有湯銖者,為中書小胥,其所掌謂之孔目房。宰相遇休假,有內狀出,即召銖至延英門付之,送知印宰相。繇是稍以機權自張,廣納財賄。處厚惡之。謂曰:此是半裝滑渙矣,乃以事逐之。冊府元龜。夫身為大臣,而有甘臨之憂,係遯之疾,則今之君子有媿於唐賢多矣。

謝肇淛曰:從來仕宦法網之密,無如本朝者。上自宰輔,下至驛遞倉巡,莫不以虛文相酬應。而京官猶可,外吏則意甚矣。大抵官不留意政事,一切付之胥曹,而胥曹之所奉行者,不過已往之舊牘,歷年之成規,不敢分毫踰越。而上之人,既以是責下,則下之人,亦不得不以故事虛文應之。一有不應,則上之胥曹又乘隙而繩以法矣。故郡縣之吏,宵旦竭蹶,惟日不足,而吏治卒以不振者,職此之繇也。

又曰:國朝立法太嚴,如戶部官,不許蘇松浙江人為之,以其地多賦稅,恐飛詭為奸。然弊孔蠹竇,皆繇吏胥,堂司官遷轉不常,何知之有?今戶部十三司,胥吏皆紹興人,可謂目察秋毫而不見其睫者矣。

10. 法制

法制禁令,王者之所不廢,而非所以為治也。其本在正人心,厚風俗而已。故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周公作立政之書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又曰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于茲。其丁寧後人之意,可謂至矣。泰始皇之治,天下之事,無大小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而秦遂以亡。太史公曰: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姦偽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然則法禁之多,乃所以為趣亡之具,而愚闇之君,猶以為未至也。杜子美詩曰: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時任商鞅,法令如牛毛。又曰:君看燈燭張,轉使飛蛾密。其切中近朝之事乎!漢文帝詔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員,令各率其意以道民焉。夫三老之卑,而使之得率其意,此文景之治,所以至於移風易俗,黎民醇厚而上擬於成康之盛也。

諸葛孔明開誠心布公道,而上下之交,人無間言,以蕞爾之蜀,猶得小康。魏操吳權,任法術以御其臣,而篡逆相仍,略無寧歲。天下之事固非法之所能防也。

叔向與子產書曰:國將亡,必多制。夫法制繁,則巧猾之徒,皆得以法為市。而雖有賢者,不能自用,此國事之所以日非也。善乎杜元凱之解左氏也,曰:法行則人從法,法敗則法從人。宣公十二年傳解。

前人立法之初,不能詳究事勢,豫為變通之地。後人承其已弊,拘於舊章,不能更革,而復立一法以救之。於是法愈繁而弊愈多。天下之事,日至於叢脞。其究也眊而不行。語出漢書董仲舒傳。師古曰:眊不明也。上下相蒙,以為無失祖制而已。此莫甚於有明之世,如勾軍行鈔二事,立法以救法,而終不善者也。

宋葉適言,國家因唐五代之弊,收斂藩鎮之權,盡歸於上,一兵之籍,一財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為之也。欲專大利,而無受其大害,遂廢人而用法,廢官而用吏。禁防纖悉,特與古異,而威柄最為不分。雖然,豈有是哉!故人才衰乏,外削中弱,以天下之大而畏人,是一代之法度,又有以使之矣。又曰:今內外上下,一事之小,一罪之微,皆先有法以待之。極一世之人,志慮之所周浹,忽得一智,自以為甚奇,而法固已備之矣。是法之密也。然而人之才不獲盡,人之志不獲伸,昏然俛首,一聽於法度,而事功日隳,風俗日壞,貧民愈無告,奸人愈得志。此上下之所同患,而臣不敢誣也。又曰:萬里之遠,嚬呻動息,上皆知之。雖然,無所寄任,天下泛泛焉而已。百年之憂,一朝之患,皆上所獨當,而群臣不與也。夫萬里之遠,皆上所制命,則上誠利矣。百年之憂,一朝之患,皆上所獨當,而其害如之何?此夷狄所以憑陵而莫禦,讎恥所以最甚而莫報也。

陳亮上孝宗書曰:五代之際,兵財之柄,倒持於下,藝祖皇帝束之於上,以定禍亂。後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故郡縣空虛,而本末俱弱。

洪武六年,九月丁未,命有司庶務,更月報為季報,以季報之數,類為歲報。凡府州縣輕重獄囚,即依律斷決,不須轉發。果有違枉,從御史按察司糾劾。令出,天下便之。

11. 省官

光武中興,海內人民,可得而數。裁十二三,鄣塞破壞,亭燧絕滅。或空置太守令長,招還流民。帝笑曰:今邊無人,而設長吏治之,如春秋素王矣。以故省并郡國及官僚,屢見於史,而總之曰: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書調役,務從簡寡,至乃十存一焉。以此知省官之故,緣於少事。今也文書日以繁,獄訟日以多,而為之上者,主於裁省,則天下之事,必將叢脞而不勝。不勝之極,必復增官,而事不可為矣。

晉荀勗之論,以為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蕭曹相漢,載其清靜,民以寧一,所謂清心也。抑浮說,簡文案,略細苛,宥小失,有好變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誅,所謂省事也。此探本之言,為治者識此,可無紛紛於職官多寡之間矣。

12. 選補

漢宣帝時,盜賊並起,徵張敞拜膠東相。請吏追捕有功效者,得一切比三輔尤異。如淳曰:一切,權時也。趙廣漢奏請,令長安游徼獄吏秩百石。又循吏傳,左馮翊有二百石卒史,此之謂尤異也。天子許之。上命尚書,調補縣令者數十人。是漢時縣令,多取郡吏之尤異者,是以習其事而無不勝之患。今則一以畀之初釋褐之書生,其通曉吏事者十不一二,而懦弱無能者,且居其八九矣。又不擇其人之材,而以探籌投鉤,為選用之法,是以百里之命,付之闒茸。不材之人,既以害民,而卒至於自害。於是煩劇之區,遂為官人之陷穽,而年年更代,其弊益深,而不可振矣。然漢時之吏,多通經術,故張敞得而舉之,宣帝得而用之。今天下儒非儒,吏非吏,則吾又不識用之何從也。

于慎行筆麈,言太宰富平孫公丕揚,患中人請託,難於從違,大選外官,立為掣籤之法。一時宮中相傳,以為至公。下逮閭巷,翕然稱誦。而不知其非體也。古人見除吏條格,卻而不視,以為一吏足矣。奈何衡鑑之地,自處於一吏之職,而無秉成,亦已陋已。至於人才長短,各有所宜,資格高下,各有所便,地方繁簡,各有所合,道里遠近,各有所準,乃一付之於籤,是掩鏡可以索照,而折衡可以坐揣也。從古以來不聞此法。

南人選南,北人選北,此昔年舊例。宋政和六年,詔知縣注選,雖甚遠無過三十驛。三十驛者,九百里也。今之選,動涉數千里,風土不諳,語音不曉,而赴任迎家之費,復不可量。是率天下而路也。欲除銓政之弊,豈必如此,而後為至公邪?夫人主果能開誠佈公,則自大臣已下,至於京朝官,無不可信之人。而銓選之處,有不必在京師者。唐貞觀元年,京師穀貴,始分人於雒州置選。至開耀元年,以關外道里迢遞,河雒之邑,天下之中,始詔東西二曹,兩都分簡。留放既畢,同赴京師。謂之東選。是東都一掌選也。黔中嶺南閩中,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選擇土人補授。上元高宗三年,八月壬寅,敕自今每年遣五品以上,彊明清正官,充南選使。仍令御史同往注擬。杜子美有送魏司直充嶺南掌選崔郎中判官詩曰:選曹分五嶺,使者歷三湘。儒學傳,仲子陵蜀人,典黔中選補,乘傳過家,西人以為榮。大曆十四年,十二月己亥,詔專委南選使,停遣御史。是黔中嶺南閩中各一掌選也。新書,張九齡為桂州都督,兼嶺南按察選補使,而九齡又即嶺南之人。李峴傳曰:代宗即位,征峴為荊州節度,江陵尹,知江淮選補使。又曰:罷相為吏部尚書,知江淮選舉,置銓於洪州。劉滋傳曰:興元元年,改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選事。時京師寇盜之後,天下旱蝗,穀價翔貴,選人不能赴調,乃命滋江南典選,以便江嶺之人。是江南又一掌選也。宋神宗詔,川陝福建廣南八路之官罷任,迎送勞苦,令轉運司立格就注,免其赴選。是亦參用唐人之法。建炎南渡,始詔福建二廣闕,並歸吏部,唯四川仍舊。今之議者,必曰如此多請拖之門,而啟受賕之徑。豈唐人盡清廉,而今人皆貪濁邪?夫子之告仲弓曰:舉爾所知。今之取士,禮部以糊名取之,是舉其所不知也。吏部以掣籤注之,是用其所不知也。是使其臣拙於知人,而巧於避事。及乎赴任之後,人與地不相宜,則吏治隳。吏治隳,則百姓畔。百姓畔,則干戈興。於是乎軍前除吏,而并其所為尺寸之法,亦不能守矣。豈若廓然大公,使人得舉其所知,而明試以功,責其成效於服官之日乎?唐太宗謂侍臣曰:刺史朕當自選,縣令宜詔五品已上,各舉一人。玄宗開元九年,敕京官五品以上,外官刺史四府上佐,各舉縣令一人。視其政善惡,為舉者賞罰。本朝正統元年十—月乙卯,敕在京三品以上官,各舉廉潔公正明達事體堪任御史者一人。在京四品官,及國子監翰林院堂上官,各部郎中員外郎,六科掌科給事中,各道掌道御史,各舉廉慎明敏寬厚愛民堪任知縣者一人。吏部更加詳察,而擢用之。夫欲救今時之弊,必如此而後賢才可得,政理可興也。

自南北互選之後,赴任之人,動數千里。必須舉債方得到官,而土風不諳,語言難曉,政權所寄,多在猾吏。昔唐之季世,嘗暫一行之嶺南矣。文宗開成五年十一月,嶺南節度使盧均諱奏,伏以海嶠擇吏,與江淮不同。若非諳熟土風,即難搜求人瘼。且嶺中往日之弊是南選,今時之弊是北資。臣當管二十二州,唯韶廣二州官僚,每年吏部選授,若非下司貧弱令史,即是遠處無能之流。比及到官,皆有積債,十中無一,肯識廉恥。臣到任四年,備知情狀。其潮州官吏,伏望特循往例,不令吏部注擬,且委本道求才。若攝官廉慎有聞,依前許觀察使奏正。事堪經久,法可施行。敕旨依奏。冊府元龜。 唐書,韓初元和中為桂管觀察使。部二十餘州。自參軍至縣令,無慮三百員。吏部所補纔十一。餘皆觀察使商才補職。 歐陽詹,泉州晉江人。其先皆為本州州佐縣令。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雖能通文書吏事,不肯北宦。此固昔人以為敝法,而改絃者矣。處台衡者,其可不用讀書人哉!

掣籤之法未行,選司猶得意為注闕,雖多有為人擇地,亦尚能為地擇人。自新法既行,並以聽之不可知之數,而繁劇之區,有累任不得賢令,相繼褫斥者。夫君子之道,在乎至公。存一避嫌之心,遂至以人牧為嘗試。昔唐皎為吏部侍郎,當引入銓。或云其家在蜀,乃注與吳。復有言親老,先任江南,即唱之隴右。史書以為譏笑。以此用人,豈能致太平之理哉!實錄言,洪武四年正月壬辰,河南府知府徐麟,以母老居蘄之廣濟,請終養。詔改麟為蘄州府知府,俾就養其母。聖主之興,坦懷待物,其所以勸群臣者至矣。

萬曆末,常熟顧大韶作竹籤傳。其文倣毛穎傳為之。謂籤對主上言,上而庶吉士科道之選,下而鄉會試取士,一皆用臣,臣乃得展其材。此憤世滑稽之言。然以之曉人,可謂罕譬而喻矣。夫楚王之壓紐,盆子之探符,古之人用以立帝立王,而今日厪厪施之選人乎?

唐時所謂銓者,有留有放。唐書選舉志,凡取人之法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正。三曰書,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優長。四事皆可取,則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勞.得者為留,不得者為放。總章二年,司列少常伯裴行儉,始設長名牓。宋白曰:長名牓定留放。留者入選,放者不得入選。長安志曰:尚書省之南,別有吏部選院,謂之吏部南院。選人引集之所。其牓列於院外。楊國忠傳,故事歲揭版南院為選式是也。已定注,則過門下侍中給事中按閱。有不可黜之故。放者多而留者少。景雲中,以宋璟為吏部尚書。李乂盧從愿為侍郎,皆不畏彊禦,請謁路絕。集者萬餘人,留者三銓不過二千。人服其公。宋時此法猶存。孝宗乾道元年五月乙亥詔,未銓試人,毋得堂除。未有若今代之一登科而受祿如持券者也。

13. 停年格

今之言停年格者,皆言起於後魏崔亮。今讀亮本傳,而知其亦有不得已也。傳曰遷吏部尚書,時羽林新害張彝之後,靈太后令武官得依資人選。官員既少,應選者多。前尚書李韶,循常擢人,眾情嗟怨。亮乃奏為格制,不問賢愚,專以停解日月為斷。雖復官須此人,停日後者,終於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則先擢用。沉滯者皆稱其能。亮外甥司空諮議劉景安,以書規亮曰:殷周以鄉塾貢士,兩漢由州郡薦才,魏晉因循,又置中正。諦觀在昔,莫不審舉。雖未盡美,足應十收六七。而朝廷貢秀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論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唯辨氏族,不考人才。至於取士之途不博,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屬當銓衡,宜改張易調,如之何反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之士誰復脩厲名行哉?亮答書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時徼倖,得為吏部尚書,常思同升舉直,以報明主之恩,乃其本願。昨為此格,有繇而然。今已為汝所怪,千載之後,誰知我哉!古今不同,時宜須異。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書,尚書據狀,量人授職。此乃與天下群賢共爵人也。吾謂當爾之時,無遺才,無濫舉矣。而汝猶云十收六七,況今日之選,專歸尚書,以一人之鑑,照察天下。劉毅所云,一吏部,兩郎中,而欲究竟人物,何異以管闚天,而求其博哉?今勳人甚多,又羽林入選,武夫崛起,不解書計,唯可彍弩前驅,指蹤捕噬而已。忽令垂組乘軒,責以治效,是所謂未曾操刀,而使專割。又武人至多,官員至少,設令十人共一官,猶無官可授,況一人望一官,何由不怨哉?吾近面執,不宜使武人入選,請賜其爵,厚其祿。既不見從,是以權立此格,限以停年耳。昔子產鑄刑書以救敝,叔向譏之以正法。何異汝以古禮難權宜哉!仲尼有言,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猶是也。但令將來君子,知吾意焉。後甄琛元脩義城陽王徽,相繼為吏部尚書,利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賢愚同貫,涇渭無別。魏之失才,自亮始也。辛班為吏部尚書,上言黎元之命,繁於長吏,若使唯取年勞,不簡賢否,義均行雁,次若貫魚,執簿呼名,一吏足矣。數人而用,何謂銓衡。書奏不報。然觀其答書之指,考其時事,由羽林之變,既姑息於前,武人之除,復濫開於後,不得已而為此例。今也,上無陵壓之勳人,下無譟呼之叛黨,何疑何憚,而不復前王之制,乃以停年為斷乎?

魏書辛雄傳,上疏言,自神龜末來,專以停年為選。士無善惡,歲久先敘,職無劇易,名到授官。執案之吏,以差次日月為功能,銓衡之人,以簡用老舊為平直。且庸劣之人,莫不貪鄙,委斗筲以共治之重,託碩鼠以百里之命。皆貨賄是求,肆心縱意,禁制雖煩,不勝其欲。致令徭役不均,發調違謬,箕斂盈門,囚執滿道,二聖明詔,寢而不遵。畫一之法,懸而不用。自此夷夏之民,相將為亂,蓋由官授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嗚呼!此魏之所以未久而亡也與!

北齊書文襄帝紀,攝吏部尚書,魏自崔亮以後,選人常以年勞為制,文襄乃釐改前式,銓擢惟在得人,又沙汰尚書郎,妙選人地以充之,至於才名之士咸被薦擢。

通典,唐自高宗麟德以後,承平既久,人康俗阜。求人者眾,選人漸多。總章二年,裴行儉為司列少常伯,始設長名姓歷牓引銓注之法。又定州縣官,資高下陞降,以為故事。其後莫能革焉。至玄宗開元十八年,行儉子光庭為侍中,兼吏部尚書。先是選司注官,惟親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遷,或老於下位,有出身二十餘年,不得祿者。又州縣亦無等級,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後遠,皆無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資格。新唐書本傳,初吏部求人,不以資考為限。所獎拔惟其才,往往得俊乂任之。士亦自奮。其後士人猥眾,專務趨競,銓品枉撓,光庭懲之,因行儉長名牓,乃為循資格。凡官罷滿,以若干選而集,各有差等。官高者選少,卑者選多。無問能否,選滿則注,限年躡級,不得越踰。非負譴者,皆有升無降。庸愚沉滯者皆喜,謂之聖書。雖小有常規而掄材之方失矣。其有異才高行,聽擢不次。然有其制,而無其事,有司但守文奉式,循資例而已。自宋以下,年資之制,大抵皆本於光庭也。

宋孫洙資格論曰:三代以下,選舉之法,其始終一切皆失者,其國家資格之制乎?今賢材之伏於下者,資格閡之也。職業之廢於官者,資格牽之也。士之寡廉鮮恥者,爭於資格也。民之困於虐政暴吏,資格之人眾也。萬事之所以抏弊,百吏之所以廢弛,法制之所以頹爛,決潰而不之救者,皆資格之失也。惟天之生大賢大德也,非以私厚其人,將使之輔生民之治者也。惟人之有大材大智者,非以獨樂其身,將以振生民之窮者也。今小人累日而取貴仕,君子側身而困卑位,賢者戴不肖於上,而愚者役智者於下。爵不考德,祿不授能,故曰賢材之伏於下者,資格閡之也。才足以堪其任,小拘歲月而防之矣。力不足以稱其位,增累考級而得之矣。所得非所求也,所求非所任也。位不度才,功不索實,故曰職業之廢於官者,資格牽之也。今夫計歲閥而爭年勞者,日夜相鬪也。有司躐一名,差一級,則攝衣而群爭愬矣。其甚者,或懷黃敕而置於丞相之前也。其行義去市賈者亡幾耳。故曰士之寡廉鮮恥者,爭於資格也。來而暴一邑,既歲滿矣,又去而虛一州也。非以贓敗,至死不黜,虎吏劘牙而食於民,賢者鬱死於岩穴,而赤子不得愛其父母也。故曰民之困於虐政暴吏者,資格之人眾也。夫資格之法,起於後魏崔亮,而復行之於唐之裴光庭。是二子者,其當世固已罪之,不待後人之譏矣。然而行之前世,不過數十年者也。後得稱職者,矯而更之,故其患不大。今資格之弊,流漫根結,踵為常法,方且世世而遵行之矣。往者不知非,來者不知矯,故曰萬事抏弊,百吏廢弛,法制頹爛,決潰而不之救也。雖然,不無小利也,小便也。利之者惷愚而廢滯者也,便之者耋老而庸昏者也。而於天下國家焉,則大失矣,大害矣。然而提選部者,亦以是法為簡而易守也。百品千群,不復銓敘人物,而綜覈功實。一吏在前,勘薄呼名而授之矣。坐廟堂者,亦以是法為要而易行也。大官大職,列籍按氏,差第日月,遝然而登之矣。上下相冒,而賢材去愈遠,為可大息也。為今之急,誠宜大蠲弊法,簡拔異能,爵以功為先後,用以才為序次,無以積勤累勞者為高敘,無以深資久考者為優選。智愚以別,善否陳前,而萬事不治,庶功不熙者,臣愚未嘗聞也。

金章宗謂宰臣曰:今之用人,太拘資歷,循資之法,起於唐代,如此何以得人?平章政事張汝霖對曰:不拘資格所以待非常之材。上曰崔祐甫為相,未踰年薦八百人,豈皆非常之材歟?

14. 銓選之害

宋葉適論銓選之害曰:夫甄別有序,黜陟不失者,朝廷之要務也。故自一命以上,皆欲用天下之所謂賢者,而不以便其不肖者之人。竊怪人主之立法,常為不肖者之地,而消靡其賢才,以俱入於不肖而已。而其官最要,其害最甚者,銓選也。吏部者,朝廷喉舌之處也。尚書侍郎者,天子貴近之臣也。處之以其地,任之以其官,與之甄別黜陟天下士大夫之柄,而乃立法以付之,曰吾一毫不信汝也。汝一毫不自信也。其人之賢否,其事之罪功,其地之遠近,其資之先後,其祿之厚薄,其闕之多少,則曰是一切有法矣。天下法度之至詳,曲折詰難之至多,士大夫不能一舉措手足者,顧無甚於遷選之法也。嗚呼!與人以官,賦人以祿,生民之命,致治之本,由此而出矣。奈何舉天下之大柄,而自束縛蔽蒙之,乃為天下大弊之源乎!雖然,是幾百年於是矣。其相承者,非一人之故。學士大夫,勤身苦力,誦說孔孟,傳道先王,未嘗不知所謂治道者,非若今日之法度也。及其一旦之為是官,噤舌拱手,四顧吏胥,以問其所當知之法令。吏胥上下其手以視之,其人亦抗然自辯曰:吾有司也,固當守此法而已。嗟夫!豈其人之本若是陋哉。陛下有是名器,為鼓舞群動之具,與奪進退,以敘天下,何忍襲數百年之弊端,汨沒於區區壞爛之法,以消靡天下之人才,而甘心以便其不肖!如此則治道安從出,而治功安從見哉!況自唐中世以前,吏部用人之意,猶有可考。今之所循者,乃其衰亂之餘弊耳!百王之常道,不容於陛下而不復也。

楊萬里作選法論,其上篇曰:臣聞選法之弊,在於信吏而不信官。信吏而不信官,故吏部之權,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適足以為吏取富之源,而不足以為朝廷為官擇人之具。所謂尚書侍郎二官者,據案執筆,閉目以書紙尾而已。且夫吏之犯法者必治,而受賕者必不赦,朝廷之意,豈真信吏而不信官者邪?非朝廷之意也,法也。意則信官也,法則未嘗信宮也。朝廷亦不自信也。天子不自信,則法之可否孰決之?決之吏而已矣。夫朝廷之立法,本以防吏之為姦,而其用法也,則取於吏而為決。則是吏之言勝於法,而朝廷之權輕於吏也。其言至於勝法,而其權至重於朝廷,則吏部長貳,安得而不吏之奉哉!長貳非曰奉吏也,曰吾奉法也。然而法不決之於官,而決於吏,非奉吏而何?夫是之謂信吏而不信官。今有一事於此,法曰如是可,如是而不可。士大夫之有求於吏部,有持牒而請曰:我應夫法之所可行,而吏部之長貳亦曰可,宜其為可無疑也。退而吏出寸紙以告之,曰不可。既曰不可矣,宜其為不可無改也,未幾又出寸紙以告之曰可。且夫可不可者,有一定之法,而用可不可之法者,無一定之論,何為其然也?吏也。士大夫之始至也,恃法之所可。亦恃吏部長貳之賢,而不謁之吏。故與長貳面可之,退而問之吏,吏曰法不可也。長貳無以詰,則亦曰然。士大夫於是不決之法,而不請之長貳,而以市於吏。吏曰可也,而勿亟也。伺長貳之遺忘,而畫取其諾。昨奪而今與,朝然而夕不然,長貳不知也。朝廷不訶也。吏部之權,不歸之吏而誰歸?夫其所以至此,其始也有端,其積也有漸,而其成也植根甚固,而不可動搖矣。然則曷為端,其病在於忽大體謹小法而已矣。吏者從其所謹者而中之,並與其所忽者而竊之,此其為不可破也。且朝廷何不思之,曰吾之銓選,果止於謹小法而已,則一吏執筆而有餘也,又焉用天下之賢者以為尚書侍郎也哉?則吾之所以任尚書侍郎者,殆不止於謹小法而已。是故莫若略小法而責大體,使知小法之有所可否,初無繫於大體之利害。則吏部長貳得以出意而自決之,要以不失夫銓選之大體,而不害夫立法之大意而已。責大體而略小法,則不決之於吏,而吏之權漸輕。吏權漸輕,然後長貳之賢者得以有為。而選法可以漸革也。其下篇曰:臣聞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亦不異於一吏,夫宰相之於一吏,不待智者而知其懸絕也。既曰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又曰亦不異於一吏者何也?今夫進退朝廷之百官,賢者得以用,而不肖者得以黜,此宰相之權也。注擬州縣之百官,下至於簿尉,而上至於守貳,此吏部之權也。朝廷之百官,自大科異等,與夫進士甲科之首者,未有不由於吏部也。未有不由於吏部而官者。今日之簿尉,未必非他日之宰相。而況今日宰相之所進退者,臺閣之所布列者,皆前日之升階揖侍郎者也。故曰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雖然,吏部之所謂注擬,何也?始入官者則得簿尉,自簿尉來者,則得令丞。推而上之,至於幕職。由是法也,又上之至於守貳。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則曰應格,其不宜得者,則曰不應格。曰應格矣,雖貪者,疲愞者,老耋者,乳臭者,愚無知者,庸無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媿,與者不之難也。曰不應格矣,雖真賢實能,廉潔守志之土,皆不得也。不得者莫之怨,不與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媿不怨,吾事畢矣。如幕馬書其役之高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遠近而勞逸之,呼一吏而閱之簿盡矣。此縣令之止小民之爭也。吏部注擬百官,而寄之以天下之民命,乃亦止於止爭而已矣。故曰亦不異於一吏。今吏部亦有所謂銓量者矣,揖之使書,以觀其能書乎否也。召醫而視之,以探其有疾與否也。贊之使拜,以試其視聽之明暗,筋力之老壯也。曰銓量者,如是而已矣。而賢不肖愚知何別焉?昔晉用山濤為吏部尚書,而中外品員多所啟拔。宋以蔡廓為吏部尚書,廓先使人告宰相徐羨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職則拜,不然則否。羨之答云,黃散以下皆委。廓猶以為失職,遂不拜。蓋古之吏部,雖黃門散騎,皆由吏部之較選,是當時之為吏部者,豈亦止取若今所應格者,而為黃散哉?抑將止取今所謂銓量者,而為黃散邪?宋史蘇紳傳,上言,古者自黃散而下,及隋之六品,唐之五品,皆吏部得專去留。今審官院流內銓,則古之吏部,三班院,古之兵部,不問官職之閒劇,才能之長短,惟以資歷深淺為先後,有司但主簿籍而已。欲賢不肖有別,不可得也。臣願朝廷稍增重尚書之權,使之得以察百官之能否,而與奪之。如丞簿以下,官小而任輕者,固未能人人而察之也。至於縣宰之寄以百里之民者,守貳之寄以一郡之民者,豈不重哉!且天下幾州,一州幾縣,一歲之中,居者待者之外,到部而注擬縣宰者幾人,守貳又幾人?則亦不過三數百而已。以一歲三數百之守貳縣宰,而散之於三百六旬之日,則一日之注擬者,絕多補寡,亦無幾爾。一歲之間,而不能察三數百人之能否,則其為尚書者,亦偶人而已矣。月計之而不粗,歲計之而不精,則其州縣之得人,豈不十而五六哉!雖不五六,豈不十而三四哉!以此較彼,不猶愈乎?或曰尚書之權重,則將得以行其私,奈何?是不然。昔陸贄請令臺省長官,各舉其屬。而德宗疑諸司所舉,皆有情故,或受賕者。贄諫之曰:陛下擇相,亦不出臺省長官之中,豈有為長官,則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相則可擇千百具僚?其要在於精擇長吏。贄之說盡矣。今朝廷百官孰非宰相進擬者?而不疑也。至於吏部長貳之注擬,而獨疑其私乎?精擇尚書,而假之以與奪之權,使得精擇守貳縣宰,而無專拘之以文法。庶乎天下不才之吏可以汰,而天下之治可以復興也與!

紹興三十二年,吏部侍郎凌景夏言,國家設銓選,以聽群吏之治,其掌於七司,著於令甲所守者法也。今升降於胥吏之手,有所謂例焉。長貳有遷改,郡曹有替移,來者不可復知,去者不能盡告,索例而不獲,雖有強明健敏之才,不復致議。引例而不當,雖有至公盡理之事,不可復伸。貨賂公行,姦弊滋甚。嘗觀漢之公府有辭訟比,尚書有失事比。比之為言,猶今之例。今吏部七司,宜置例冊。凡經申請,或堂白,或取旨者,每一事已命郎官以次擬定,而長貳書之於冊,永以為例。每半歲上於尚書省,仍關御史臺。如此則巧吏無所施,而銓敘平允矣。淳熙元年,參知政事龔茂良言,法者公天下而為之者也。例者因人而立,以壞天下之公者也。昔之患在於用例破法,今之患在於因例立法。自例行而法廢矣。故諺稱吏部為例部。是則銓政之害,在宋時即已患之,而今日尤甚。所以然者,法可知而例不可知。吏胥得操其兩可之權,以市於下。世世相傳,而雖以朝廷之力,不能拔而去之。甚哉例之為害也,又豈獨吏部然哉!古無例字,只作列。禮記服問,罪多而刑五,喪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也。註列,等比也。釋文徐邈音例,即後人例字。至漢何武傳曰:欲除吏,先為科例,以防請託。杜欽傳曰:不為陛下廣持平例。王莽傳曰:太傅平晏,從吏過例。始加人作例。

寇萊公為相,章聖嘗語兩府,欲擇一人為馬步軍指揮使。公方議其事,吏有以文籍進者,公問何書?對曰例簿也。公曰朝廷欲用一衙官,尚須簡諱例邪?安用吾輩?壞國政者正由此爾。司馬溫公與呂惠卿論新法於上前。溫公曰:三司使掌天下財,不才而黜之可也。不可使兩府侵其事。今為制置三司條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則胥吏足矣。今為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對。

15. 員缺

員缺之名,自晉時已有之。晉書王蘊傳,遷尚書吏部郎。每一官缺,求者十輩。世說註,引山濤啟事曰:吏部郎史曜,出缺處當選。魏書元修義傳,遷吏部尚書。時上黨郡缺,中散大夫高居求之。至唐趙憬審官六議,遂有人少闕缺字同多,人多闕少之語。而崔湜以中書侍郎知吏部選事,至逆用三年員闕。令狐咺在吏部,楊炎為侍郎至分闕,以惡闕與炎,其名相傳,至今不改矣。

舊唐書德宗紀,御史大夫崔從奏,兵戎未息,仕進頗多,比來每至選集,不免據闕留人。嘗嘆遺才,仍招怨望。此亦似今之截留候選也。

大唐新語,劉思立為考功員外。子憲為河南尉,思立今日亡,明日選人有索憲闕者。載深咨嗟。以為名教所不容。乃書其無行注名籍。其人比出選門,為眾目所視,眾口所訾,亦趦趄而失步矣。朝廷咸謂載能振理風俗。自今言之,不過索一丁憂之缺,亦何至見擯於清議邪?不知繇是心推之,則有其親未死,而設為機阱以謀奪其處,亦人情之所必至者矣。孟子曰: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苟反是而充之,其亦何所不至邪?願後之持銓衡者,常以正風俗為心,則國家必有得人之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