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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Jack 在 周日, 10/07/2012 - 09:16 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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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財用

古人製幣,以權百貨之輕重。錢者,幣之一也。將以導利而布之上下,非以為人主之私藏也。《食貨志》言:民有餘則輕之,故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輕重斂散之以時,則准平。使萬室之邑必有萬鍾之臧,臧鏹千萬。千室之邑必有千鍾之臧,臧鏹百萬。(孟康曰:鏹,錢貫也。)

齊武帝永明五年九月丙午詔,以粟帛輕賤,工商失業,良由圜法久廢,上幣稍寡。可令京師及四方出錢億萬,糴米穀絲緜之屬,其和價以優黔首。(南齊豫章王嶷鎮荊州,以穀過賤,聽民以米當口錢,優評斛一百。優評者,增價而取之。)

唐憲宗時,白居易策言,今天下之錢日以減耗,或積於內府,或滯於私家,若復日月徵收,歲時輸納,臣恐穀帛之價轉賤,農桑之業益傷,十年以後,其弊必更甚於今日。而元和八年四月,敕以錢重貨輕,出內庫錢五十萬貫,令兩市收買布帛,每端匹視舊估加十之一。十二年正月,又敕出內庫錢五十萬貫,令京兆府揀擇要便處開場,依市價交易。今日之銀猶夫前代之錢也。乃歲歲征數百萬貯之京庫,而不知所以流通之術,於是銀之在下者至於竭涸,而無以繼上之求,然後民窮而盜起矣。

單穆公有言,絕民用以實王府,猶塞川原而為潢汙也。自古以來,有民窮財盡,而人主獨擁多藏於上者乎?此無他,不知錢幣之本為上下通共之財,而以為一家之物也。詩曰: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師。有子曰:百姓不足,君熟與足?古人其知之矣。胡氏曰:周之泉府,漢之平凖,宋之均輸市易,截然三法也,計臣附會而一之,遂為天下害。

泉府者,物之不售,以官斂之,然後民無滯貨,非以賤故買之也。物不時得,有以資之,然後民無乏用,非以貴故賣之也。斂之使無滯,資之使無匱,皆非牟利也,皆以為民也。平準者,以京師官分主郡國物,郡國亦各有官輸其物京師。郡國之官伺其賤,京師之官伺其貴,使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而物賈不至騰踴。雖與商賈爭利,是其隱衷,而禁物騰踴,尚美其名。均輸者,上供物也。市易者,民間用物也。皆以內府錢貨籠於諸路,籠於京師,使民間一絲一粒一瓦一椽非官莫售,非官莫粥。又以抵當法貸之,而責以息。民所不堪,督以重法,不避睃下之名,不厭爭利之壑矣。此三法同異之辨不可不知也。

姚刑部曰:世言司馬子長因己被罪於漢,不能自贖,發憤而傳貨殖。余謂不然。蓋子長見其時天子不能以寧靜淡薄先海內,無校於物之盈絀,而以制度防禮俗之末流,乃令其民彷傚淫侈,去廉恥而逐利資,賢士困於窮約,素封僭於君長。又念里巷之徒逐取什一,行至猥賤,而鹽鐵酒酤均輸,以帝王之富親細民之役為足羞也。故其言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又次教誨之,整齊之。夫以無欲為心,以禮教為術,人胡弗安?國奚不富?若乃懷貪欲以競黔首,恨恨焉思所勝之,用刻剝聚斂,無益習俗之靡,使人徒自患其財,懷促促不終日之慮,戶亡積貯,物力凋敝,大亂之故由此始也。故譏其賤以繩其貴,察其俗以見其政,觀其靡以知其敝,此蓋子長之志也。且夫人主之求利者,固曷極哉。方秦始皇統一區夏,鞭箠夷蠻,雄略震乎當世。及其伺睨牧長寡婦之資,奉匹夫匹婦,而如恐失其意。促訾啜汁之行,士且羞之,矧天子之貴乎?嗚呼,敝於物者必逆於行,其可慨矣夫!

財聚於上.是謂國之不祥。不幸而有此,與其聚於人主,無寧聚於大臣。昔殷之中年,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總於貨寶,貪濁之風亦已甚矣。有一盤庚出焉,遂變而成中興之治。及紂之身,用乂讎斂,鹿臺之錢、鉅橋之粟聚於人主,(史記殷本紀,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而前徒倒戈,自燔之禍至矣。故堯之禪舜,猶曰: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而周公之繫易曰:渙,王居無咎。管子曰:與天下同利者,天下持之。擅天下之利者,天下謀之。嗚呼!崇禎末年之事,可為永鑒也。已後之有天下者,其念之哉!楊氏曰:崇禎之末,有云見銀尚有數十庫者,有云其說不者。

柴御史曰:理財者,使所入足供所出而已。承平日久,供億浩繁,損上益下之念無日不廑於宸衷,而量入為出之規尚似未籌乎至計。禮曰:財用足,故百志成。若少有窘乏,則蠲征平賦恤災厚下之大政俱不得施,遲之又久,則一切苟且之法隨之以起,此非天下之小故也。大學之言理財,曰生、曰食、曰為、曰用。夫生與為、事屬乎下者也,今天下之人皆知致力,上不過董其綱紀而已。食與用,權操乎上者也,非通各直省為計,合三十年之通,俾寬然有餘不可。頃見台臣請定會計疏,內稱每年所入三千六百萬,出亦三千六百萬,食不可謂寡矣。又直隸修水利。部臣至請捐道府大員,用不可謂舒矣。臣觀往古承平之餘,每以乏財為患。其時之議不過日汰冗兵,省冗員,行節儉。今行伍無虛籍,廩給無枝官,宮府無妄費,是節之無不至也。過此則刻核吝嗇矣。唐宋之稅糧有上供,有送使,有留州,催科有破分。即明萬曆以前,征追亦止以八九分為準。至張居正當國,乃以十分考成。今直省錢糧俸餉之外,存留至少。而且地丁有耗羨,關稅有盈餘,鹽課有溢額,是取之亦無不至也,過此則為橫征暴斂矣。然就今日計之,則所入僅供所出,就異日計之,則所入殆不足供所出。以皇上之仁明,國家之休暇,而不籌一開源節流之法,為萬世無弊之方,是為失時。以臣等身荷厚恩,備官台省,而不能少竭涓埃,協贊遠謨,是為負國。雖其事至重,斷非弇昧之見所能周悉。然事無有要於此者,固不能默而息也。

以臣之計,一曰開邊外之屯田,以養閑散。一曰給數年之俸餉,散遣漢軍。一曰改捐監之款項,以充公費。三者行而後,良法美意可得而舉也。何也?臣聞宋太祖之有天下也,舉中國之兵只十六萬。至英宗治平年間,至百二十萬,國力為之耗竭。神宗思革其弊,於是王安石行保馬之法以汰兵,行市易免役之法以生財,而國事已去。明之宗枝不仕不農,仰給宗祿。至中葉以後,乃共篷而居,分餅而食,男四十不得娶,女三十不得嫁,何也?力不足以給之也。今滿州、蒙古、漢軍各有八旗,其丁口之蕃昌,視順治之時,蓋一衍為十。而生計之艱難,視康熙之時,已十不及五。而且仰給於官而不已,局於五百里之內而不使出。則將來上之弊必如北宋之養兵,下之弊亦必如有明之宗室,此不可不籌通變者也。

臣竊以滿洲閑散及漢軍八旗,皆宜設法安頓。查沿邊一帶至奉天等處,多水泉肥美之地,近日廷臣如顧琮等俱曾請開墾。請遣有幹略之大臣前往分道經理,果有可屯之處,特發帑金為之建堡墩,起屋廬,置耕牛農具,分各旗滿洲除正身披甲在京當差外,其家之次丁、餘丁力能耕種者,令前往居住。其所耕之田即付為永業,分年扣完工本,此外更不昇科。惟令其農隙操演,則數年之後,皆成勁卒,復可資滿洲之生計。其逐年發往軍臺之人,養贍蒙古,徒資靡費,莫若令其分地捐資效力。此後有願往者,令其陸續前往。此安頓滿洲閑散之法也。至漢軍八旗已奉有聽其出旗之旨,以定例太拘,有力願出者,為例所格。例許出者,多無力之人,恐出旗後無以為生,以故散遣寥寥。今請不論其家之出仕與否,概許出旗。其家見任居官者,各給以三年之俸銀。其無居官者,統給以六年之餉銀。其家產許之隨帶,任其自便。蓋彼在旗百年,勢難徒手而去,若許帶家產,又有並給三年、六年之俸餉,將此一項經營,亦可敵每年所給之餉。則貧富各不失所,而五年以後,國帑之節省無窮。即一時不能盡給,分作數年,以次散遣,帑藏亦不至大絀。其都統以下,章京以上等官,各按品級,陸續改補綠旗提鎮將弁,此安頓漢軍之法也。

臣又按,耗羨歸公者,天下之大利。其在今日,亦天下之大弊也。往者康熙年間,法制寬略,州縣於地丁之外,私征火耗,其陋規匿稅亦未盡剔厘,上司於此分肥,京官於此勒索,游客於此染指。分肥則與為蒙蔽,勒索則與為游揚,染指則與交通關說。致貪風未泯,帑庾多虧。自耗羨歸公之後,一切弊竇悉滌而清之,是為大利。然向者本出私征,非同經費,其端介有司不肯妄取,上司亦不敢強。其賢且能者則能以地方之財辦地方之事。故康熙年間之循吏多實績可紀,而財用亦得流通。自歸公之後,民間之輸納比於正供,而絲毫之出納悉操內部。地丁之公費,除官吏養廉之外,既無餘剩。官吏之養廉,除分給幕客家丁之修脯工資,事上接下之應酬,輿馬蔬薪之繁費,此外無餘剩。每地方有應行之事,應興之役,捐己資既苦貧窶,請公帑實非容易。於是督撫止題調屬員,便為整頓地方矣,不問其興利除弊也。州縣止料理案牘,便為才具兼優矣,不問農桑教養也。

臣不敢泛引,請以近事之確鑿有據者言之。足民莫大於墾荒,而廣東一省,荒田至二萬頃,無有過而問也。足民莫大於水利,而西北各省水道從無疏浚。陝西鄭白二渠,昔人云溉田六萬頃,今湮塞不及溉百餘頃。湖廣出米,接濟東南,而湖岸之堤工派官派民,究無長策也。足民莫大於平糶,而貴糶則時價不得平,賤糶則采買無所出,紛紜議論,究無定局也。而他可知矣。此皆由於一絲一忽悉取公帑,有司每辦一事,上畏戶工二部之駁詰,下畏身家之賠累,但取其事之美觀而無實濟者,日奔走之以為勤。故曰:此天下之大弊也。

夫生民之利有窮,故聖人之法必改。今耗羨歸公之法勢無可改,惟有為地方別立一公項,俾任事者無財用窘乏之患,而後可課以治效之成。臣請將常平倉儲仍照舊例辦理,其捐監一項留充各省之公用,除官俸兵餉之類照常動用正項,其餘若災傷之有拯恤,孤貧之當養贍,河渠水利之當興修,貧民開墾之當借給工本,壇廟祠宇橋梁公廨之當修治,采買倉穀之價值不敷,皆於此項動給,以本地之財供本地之用。如有大役大費,則督撫合全省之項而通融之。又有不足,則移鄰省之項而協濟之。其稽查之權屬之司道,其核減之權操之督撫,內部不必重加切核。則經費充裕,節目疏闊,而地方之實政皆可舉行。

或疑復采買則穀貴,不知常平之行二千年矣,最為良法。前者采買與收捐並行,又值各省俱有荒歉,賑貸告糴,雜然併舉,故穀貴,非一常平之買補可致穀貴也。且捐監一項,或銀粟兼收,或豐收本色,歉收折色,皆可以調劑常平之不逮也。

或疑此項不歸正供,有司必多侵蝕浮冒。不知巧黷之夫,雖正供亦能耗蠹。廉謹之士,雖暗昧不敢自欺。設官分職,付以人民,只可立法以懲貪,不可因噎而廢食。唐人減劉晏之船料,而漕運不繼。明人以周忱之耗米歸為正項,致逋負百出,路多餓殍。大國不可以小道治,善理財者固不如此也。此捐監之宜充公費也。

三法既行,則度支有定。他如關稅鹽課之溢額皆可量加裁減,以裕民力。經費有資,則如好善樂施之類皆可永行停止,以清仕路。民力裕則教化行,仕路清則風俗正。教化行而風俗正,皇上以敬勤之身,總其綱紀,鞏固靈長之業,猶泰山而四維之也。臣日夜思維,以為當今之要務無急於此者。

唐自行兩稅法以後,天下百姓輸賦於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舊唐書裴垍傳、新唐書食貨志同。元稹狀言,臣伏准前後制敕及每歲旨條,兩稅留州、留使錢外,加率一錢一物,州府長吏並同枉法計贓,仍令出使御史訪察聞奏。)及宋太祖乾德三年,詔諸州支度經費外,凡金帛悉送闕下,無得佔留(宋史食貨志)。自此一錢以上皆歸之朝廷,而簿領纖悉特甚於唐時矣。然宋之所以愈弱而不可振者,實在此。(宋史言,宋聚兵京師,外州無留財,天下支用悉出三司,故其費浸多。)昔人謂古者藏富於民,自漢以後,財已不在民矣,而猶在郡國,不至盡輦京師,是亦漢人之良法也。後之人君知此意者鮮矣。

自唐開成初,歸融為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奏言,天下一家,何非君土?中外之財,皆陛下府庫。而宋元祐中,蘇轍為戶部侍郎,則言,善為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餘,則轉運司常足(猶今之布政司)。轉運司既足,則戶部不困。自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末,欲求富國,而先困轉運司。轉運司既困,則上供不繼。上供不繼,而戶部亦憊矣。兩司既困,雖內帑別藏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於算也。是以仁宗時富弼知青州,朝廷欲輦青州之財入京師,弼上疏諫。金世宗欲運郡縣之錢入京師,徒單克寧以為如此則民間之錢益少,亦諫而止之。

以余所見,有明之事,盡外庫之銀以解戶部,蓋起於末造,而非祖宗之制也。王士性廣志繹言,天下府庫莫盛於川中,余以戊子典試於川,詢之藩司,庫儲八百萬(銀兩之數)。即成都、重慶等府俱不下二十萬,順慶亦十萬。蓋川中無起運之糧,而專備西南用兵故也。兩浙賦甲天下,余丁亥北上,滕師少松為餘言,癸酉督學浙中,藩司儲八十萬。後為方伯,止四十萬。今為中丞,藩司言不及二十萬矣。十年之間,積貯一空如此。及余己丑參政廣西,顧臬使問自浙糧儲來,詢之,則云浙藩今已不及十萬也。廣西老庫儲銀十五萬不啟,每歲以入為出耳。余甲午參政山東,藩司亦不及二十萬之儲。庚辰入滇,滇藩亦不滿十萬,與浙同,每歲取礦課五六萬用之。今太倉所蓄亦止老庫四百餘萬,有事則取諸太僕寺。余乙未貳卿太僕時,亦止老庫四百萬,每歲馬價不足用,則取之草料。蓋十年間東倭西哱,所用於二帑者逾二百萬故也。其所記萬曆時事如此。至天啟中,用操江范濟世之奏,一切外儲盡令解京,而搜括之令自此始矣。今錄上諭全文於此,俾後之考世變者得以覽焉。

天啟六年四月七日,上諭工部都察院,朕思殿工肇興,所費宏鉅,今雖不日告成,但所欠各項價銀已幾至二十萬。況遼東未復,兵餉浩繁,若不盡力鉤稽,多方清察,則大工必至乏誤,而邊疆何日敉寧。殊非朕仰補三朝闕典之懷,亦非臣下子來奉上之誼也。朕覽南京操江憲臣范濟世兩疏所陳,鑿鑿可據。其所管應天、揚州府等處庫貯銀兩,前已有旨盡行起解,到京之日,照數察收。似此急公徇上之誠,足為大小臣工模範。使天下有司皆同此心,朕何憂乎鼎建之殷繁,軍餉之難措哉。范濟世所奏,奉旨已久,其銀兩何尚未解到?爾工部都察院即行文速催,以濟急用。且天之生財止有此數,既上不在官,又下不在民,豈可目擊時艱,忍置之無用之地?

朕聞得鹽運司每年募兵銀六千兩,實收在庫約有二十餘萬兩,又鹽院康丕揚在任,一文未取,每年加派銀一萬,約有二十餘萬兩,又故監魯保遺下每年餘銀四萬兩,約有四十餘萬兩。連前院除支銷費過,餘銀約有八十餘萬兩,刷卷察盤可據。又南太僕寺解過馬價餘銀二十六萬兩,見寄在應天等府貯庫。又戶科貯庫餘銀約有七萬兩,寄收應天府。又操江寄十四府餘銀約有十萬兩。又操江寄貯揚州、鎮江、安慶三府備倭餘銀約有三十餘萬兩。北道刷卷御史可據已上七宗,俱當遵照范濟世所奏事例,徹底清察,就著南京守備內臣劉敬、楊國瑞亟委廉幹官胡良輔、劉文耀,會同該部院撫按官,著落經管衙門察核的確,速行起解。有敢推避嫌怨,隱匿稽遲,懷私抗阻者,必罪有所歸。如起解不完,則撫按等官都不許考滿遷轉。劉敬等亦不許扶同蒙蔽,委法徇私,必須殫力急公,盡心搜括,庶大工、邊務均有攸賴,國家有用之物不至為貪吏侵漁,昭朕裕國恤民德意。

又聞南京內庫,祖宗時所藏金銀珍寶皆為魏忠賢矯旨取進。先帝諭中所云,將我祖宗庫貯,傳國奇珍異寶,盜竊幾至一空者,不知其歸之何所。自此搜括不已,至於加派。加派不已,至於捐助,以訖於亡。由此言之,則搜括之令開於范濟世,成於魏忠賢,而外庫之虛,民力之匱所由來矣。(崇禎元年六月奉旨,范濟世阿逢逆璫,妄報操銀,貽害地方,著冠帶閑住。)以英明之主繼之,而猶不免乎與亂同事,然則知上下之為一身,中外之為一體者,非聖王莫之能也。傳曰: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豈不信夫!

開科取士,則天下之人日愚一日,立限徵糧,則天下之財日窘一日。吾末見無人與財而能國者也。然則如之何?必有作人之法而後科目可得而設也,必有生財之方而後賦稅可得而收也。

2. 言利之臣

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古之人君未嘗諱言財也,所惡於興利者,為其必至於害民也。昔明太祖嘗黜言利之御史,而謂侍臣曰: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濟其私。欲行道者心存於天下國家,欲濟私者心存於傷人害物。(洪武十三年五月。御史周姓,實錄不載其名。)此則唐太宗責權萬紀之遺意也。又廣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臨水鎮產鐵,請置爐冶。上曰:朕聞治世,天下無遺賢,不聞天下無遺利。且利不在官則在民,民得其利則財源通,而有益於官。官專其利則利源塞,而必損於民。今各冶數多,軍需不乏,而民生業已定,若復設此,必重擾之矣。杖之流海外(十五年五月)。聖祖不肩好貨之意,可謂至深切矣。自萬曆中礦稅以來,求利之方紛紛,且數十年,而民生愈貧,國計亦愈窘。然則治亂盈虛之數從可知矣。為人上者,可徒求利而不以斯民為意與?

新唐書字文韋楊王列傳贊曰:開元中,字文融始以言利得幸。於時天子見海內完治,偃然有攘卻四裔之心。融度帝方調兵食,故議取隱戶剩田以中主欲。利說一開,天子恨得之晚,不十年而取宰相。雖後得罪,而追恨融才猶所未盡也。天寶以來,外奉軍興,內蠱艷妃,所費愈不貲計。於是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各以裒刻進,剝下益上,歲進羨緡百億萬,為天子私藏,以濟橫賜,而天下經費自如。帝以為能,故重官累使,尊顯烜赫然。天下流亡日多於前,有司備員不復事。而堅等所欲既充,還用權媢,以想屠滅,四族皆覆,為天下笑。孟子所謂上下交征利而國危者,可不信哉?嗚呼,芮良夫之刺厲王也曰: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三季之君莫不皆然。前車覆而後不知誡,人臣以喪其軀,人主以忘其國,悲夫!

讀孔孟之書,而進管商之術,此四十年前士大夫所不肯為,而今則滔滔皆是也。有一人焉可以言而不言,則群推之以為有恥之士矣。上行之則下效之,於是錢穀之任,榷課之司,昔人所避而不居,今且攘臂而爭之。禮義淪亡,盜竊競作,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後之興王所宜重為懲創,以變天下之貪邪者,莫先乎此。

3. 俸祿

前明貪取之風所以膠固於人心而不可去者,以俸給之薄而無以贍其家也。昔者武王克殷,庶士倍祿。王制,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漢宣帝神爵年詔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其毋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如淳曰:律,百石俸月六百。韋昭曰:若食一斛則益五斗。)光武建武二十六年,詔有司增百官俸,其千石以上減於西京舊制,六百石已下增於舊秩。晉武帝泰始三年詔曰:古者以德詔爵,以庸制祿,雖下士猶食上農,外足以奉公忘私,內足以養親施惠。(謂分祿以瞻宗族、昏姻,故人。)今在位者,祿不代耕,非所以崇化本也。其議增吏俸。唐時俸錢,上州刺史八萬,中下州七萬。赤縣令四萬五千,畿縣、上縣令四萬。赤縣丞三萬五千,上縣丞三萬。赤縣簿尉三萬,畿縣、上縣薄尉二萬。玄宗天寶十四載,制曰:衣食既足,廉恥乃知。至如資用靡充,或貪求不已,敗名冒法,實此之由。輦轂之下尤難取給,其在西京文武九品已上正員官,(唐時官多,有員外置者,故分別言之。)今後每月給俸食、雜用、防閣、庶僕等宜十分率加二分。其同正員官加一分。仍為常式。而白居易為盩厔厚尉詩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其江州司馬廳記曰:唐興,上州司馬秩五品,歲廩數百石,月俸六七萬,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給家。今之制,祿不過唐人什二三,彼無以自贍,焉得而不取諸民乎?昔楊綰為相,承元載汰侈之後,欲變之以節儉,而先益百官之俸,皇甫鎛以宰相判度支,請減內外官俸祿,給事中崔植封還詔書,可謂達化理之原者矣。

漢書言王莽時,天下吏以不得俸祿,各因官職為奸,受取賕賂,以自共給。五代史言北漢國小民貧,宰相月俸止百緡,節度使止三十緡,自餘薄有資給而已,故其國中少廉吏。穆王之書曰:爵重祿輕,群臣比而戾民,畢程氏以亡。此之謂矣。

前代官吏皆有職田,(晉、魏、隋、唐書皆有官品第一至第九職田多少之數。)故其祿重。祿重則吏多勉而為廉。如陶潛之種秫,(晉書本傳。阮長之之芒種前一日去宮(宋書本傳)。皆公田之證也。元史,世祖至元元年八月乙巳,詔定官吏員數,分品從官職(品如正一品、正二品,從如從一品、從二品),給俸祿,頒公田。太祖實錄,洪武十年十月辛酉,制賜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俸祿之數。是國初此制未廢,不知何年收職田以歸之上,而但折俸鈔,(實錄會典皆不載。其數復視前代為輕,始無以責吏之廉矣。

宣宗實錄,宣德八年三月庚辰,兼掌行在戶部事禮部尚書胡濙,奏請文武官七年分俸鈔,每石減舊數,折鈔一十五貫。以十分為率,七分折與官絹,每匹准鈔四百貫。三分折與官綿布,每匹准鈔二百貫。從之。濚初建議,與少師蹇義等謀,義等力言不可,曰:仁宗皇帝在春宮久,深知官員折俸之薄,故即位特增數倍,此仁政也,豈可違之。(永樂二十二年十月庚申,月增給在京文武官及錦衣衛將軍總小旗來各五斗,雜職及吏並各衛總小旗軍力士校尉人等有家屬者米各四斗,無家屬者各斗五升,並准俸糧之支鈔者。)濙初欲每石減作十貫,聞義等言,乃作十五貫。(按洪熙元年閏七月,尹松言,官員俸祿以鈔折米,四方米價貴賤不同,每石四五十貫者有之,六七十貫者有之。則是時折鈔猶准米價。)白而行之,而小官不足者多矣(已上實錄文)

前明會典官員俸給條云,每俸一石該鈔二十貫,每鈔二百貫折布一匹。後又定布一匹折銀三錢,是十石之米折銀僅三錢也。(正統六年十一月丙辰,增給在外文武官吏軍士俸糧,原定糧一石給鈔十五貫,今增十貫,為二十五貫。十二年四月丙辰,乃減為十五貫。景泰七年二月甲辰,令折俸鈔每七百貫與白金一兩。天順元年正月壬辰詔京官,景泰七年折俸鈔俱准給銀,從戶部奏請,以官庫鈔少故也。成化二年三月辛亥,減在京文武官員折俸鈔。先是米一石折鈔二十五貫,後因戶部裁省,定為十五貫。至是尚書馬昂又奏每石再省五貫,從之。時鈔法久不行,新鈔一貫,時估不過十錢,舊鈔僅一二錢,甚至積之市肆,過者不顧。以十貫鈔折俸一石,則是斗米一錢也。小吏俸薄,無以養廉,莫甚於此。成化七年十月丁丑,戶部請以布一匹,准折文武官員俸糧二十石。舊例,兩京文武官折色俸糧,上半年給鈔,下半年給蘇木、胡椒。至是戶部尚書楊鼎奏,京庫椒木不足,甲字庫多積綿布。以時估計之,闊白布一匹可准鈔二百貫,請以布折米,仍視折鈔例,每十貫一石。先是折俸鈔米一石鈔二十五貫,漸減至十貫。是時鈔法不行,鈔一貫直二三錢,是米一石僅直錢二三十文。至是又折以布,布一匹時估不過二三百錢,而折米二十石,則是米一石僅直十四五錢也。自古百官俸祿之薄,未有如此者。後遂為常例。)蓋明初民間所納官糧皆米麥也,或折以鈔布。百官所受俸亦米也,或折以鈔。其後鈔不行,而代以銀。於是糧之重者愈重(崇禎中糧一石至折銀二兩),而俸之輕者愈輕,其弊在於以鈔折米,以布折鈔,以銀折布,而世莫究其源流也。

正統六年二月戊辰,巡按山東監察御史曹泰奏,臣聞之書曰:凡厥正人,既富方穀。今在外諸司文臣,去家遠任,妻子隨行。祿厚者月給米不過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鈔。九載之間,仰事俯育之資,道路往來之費,親故問遺之需,滿罷閑居之用,其祿不贍則不免失其所守,而陷於罪者多矣。乞敕廷臣會議,量為增益,俾足養廉。如是而仍有貪污,懲之無赦。事下行在戶部,格以定製,不行。

北夢瑣言,唐畢相諴家本寒微。其舅為太湖縣伍伯(伍伯即今號雜職行杖者),相國恥之,俾罷此役,為除一宮。累遣致意,竟不承命。特除選人楊載宰此邑,參辭日,於私第延坐,與語期為落籍,津送入京。楊令到任,具達臺旨。伍伯曰:某下賤,豈有外甥為宰相邪?楊令堅勉之,乃曰:某每歲公稅享六十緡事例錢(蓋如今之工食),苟無敗闕,終身優渥,不審相公欲為致何官職?楊令具以聞,相國嘆賞,亦然其說,竟不奪其志也。夫以伍伯之役而歲六十緡,宜乎臺皂之微皆知自重。乃信漢書言,趙廣漢奏請令長安游徼獄吏秩百石,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繫留人。誠清吏之本務。謂貪澆之積習不可反而廉靜者,真不知治體之言矣。

4. 助餉

人主之道,在乎不利群臣百姓之有。夫能不利群臣百姓之有,然後群臣百姓亦不利君之有,而府庫之財可長保矣。舊唐書柳渾傳,渾為宰相,奏故尚書左丞田季羔公忠正直,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行旌表門閭,京城隋朝舊第,季羔一家而已。今被堂侄伯強進狀,請貨宅,召市人馬,以討吐蕃。一開此門,恐滋不逞。討賊自有國計,豈資僥幸之徒,且毀棄義門,虧損風教。望少責罰,亦可懲勸。上可其奏。夫以德宗好貨之主而猶能聽宰相之言,不受伯強之獻,後之人君可以思矣。王明清記高宗建炎二年,有湖州民王永從獻錢五十萬緡,上以國用稍集,卻之,仍詔,今後富民不許陳獻。嗟夫,此宋之所以復存於南渡也與?

漢武尊卜式以風天下,猶是勸之以爵。今乃怵之以威,戚畹之家常惴惴不自保,而署其門曰:此房實賣,都城之中十室而五,其不祥孰甚焉。南唐書言後主之世,以鐵錢六權銅錢四。而行至其末年,銅錢一直鐵錢十。比國亡,諸郡所積銅錢六十七萬緡。嗚呼!此所謂府庫財非其財者矣。

賊犯京師,史公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軍餉告絀,乃傳檄募富人出財助國。其略曰:親郊乃雍容之事,唐宗尚有崇韜。出塞本徼幸之圖,漢武尚逢卜式。桐城諸生姚士晉之辭也。然百姓終莫肯輸財佐縣官,而神京淪喪,殆於孟子所謂委而去之者,雖多財奚益哉!

洪武十五年七月,堂邑民有掘得黃金者,有司以進於朝。上曰:民得金,而朕有之,甚無謂也。命歸之民(實錄)。天啟初,遼事告急,有議及捐助者。朝論以為教猱昇木。而六年十二月,兵部主事詹以晉疏請靈鷲廢寺所存田畝變價助工。奉旨,詹以晉垂涎賤價,規奪寺業,可削籍為民,仍令自行修理寺宇,田有變佃為民業者,責令贖還本寺,以為言利錙銖之戒。以權奄之世,而下有此論,上有此旨,亦三代直道之猶存矣。

5. 館舍

讀孫樵書褒城驛壁,乃知其有沼、有魚、有舟。讀杜子美秦州雜詩,又知其驛之有池、有林,有竹。今之驛舍殆於隸人之垣矣。予見天下州之為唐舊治者,其城郭必皆寬廣,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為唐舊創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時彌近者,制彌陋。此又樵記中所謂州縣皆驛,而人情之苟且十百於前代矣。

前明所以百事皆廢者,正緣國家取州縣之財,纖毫盡歸之於上,而吏與民交困,遂無以為修舉之資。延陵季子游於晉,曰:吾入其都,新室惡而故室美,新牆卑而故牆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說苑)。又不獨人情之苟且也。

漢制,官寺鄉亭漏敗,牆垣阤壞不治者,不勝任,先自劾。古人所以百廢具舉者以此。

6. 街道

古之王者,於國中之道路,則有條狼氏滌除道上之狼扈而使之潔清。於郊外之道路,則有野廬氏達之四畿,合方氏達之天下,使之津梁相湊,不得陷絕。而又有遂師以巡其道修,候人以掌其方之道治。至於司險掌九州之圖,以周知其山林川澤之阻,而達其道路。則舟車所至,人力所通,無不蕩蕩平平者矣。晉文之霸也亦曰:司空以時平易道路。而道路若塞,川無舟梁,單子以卜陳靈之亡。自天街不正,王路傾危,塗潦遍於郊關,污穢鍾於輦轂。詩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睠言顧之,澘焉出涕。其斯之謂與?

說苑,楚莊王伐陳,舍於有蕭氏。謂路室之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溝之不浚也?以莊王之霸而留意於一巷之溝,此以知其勤民也。

後唐明宗長興元年正月,宗正少卿李延祚奏清止絕車牛,不許於天津橋來往。明制,兩京有街道官,車牛不許入城。

7. 官樹

周禮野廬氏,比國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樹。國語,單襄公述周制以告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釋名曰:古者列樹以表道,道有夾溝以通水潦。古人於官道之旁必皆種樹,以記里至,以蔭行旅。是以南土之棠,召伯所茇。道周之杜,君子來游。固已宣美風謠,流恩後嗣。子路治蒲,樹木甚茂。子產相鄭,桃李垂街。下至隋唐之代,而官槐官柳亦多見之詩篇,猶是人存政舉之效。近代政廢法馳,任人斫伐,周道如砥,若彼濯濯,而官無勿翦之思,民鮮侯旬之芘矣。續漢百官志,將作大匠掌修作宗廟、路寢、宮室、陵園土木之功,並樹桐梓之類,列於道側。是昔人固有專職。(三輔黃圖,長安御溝謂之楊溝,謂植高楊於其上也。)後周書韋孝寬傳,為雍州刺史。先是,路側一里置一土堠,經雨頹毀,每須修之。自孝寬臨州,乃勒部內當堠處植槐樹代之,既免修復,行旅又得芘蔭。周文帝後問知之,曰:豈得一州獨爾,當令天下同之。於是令諸州夾道一里種一樹,十里種三樹,百里種五樹焉(唐王維詩云,槐柳陰陰到潼關)。冊府元龜,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正月,於兩京路及城中苑內種果樹(鄭審有奉使巡簡兩京路種果樹事畢入奏詩)。代宗永泰二年正月,種城內六街樹。(中朝故事曰:天街兩畔槐木,俗號為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號為柳衙,以其成行排立也。韋應物詩云,垂楊十二衢,隱映金張室。)舊唐書吳湊傳,官街樹缺,所司植榆以補之。湊曰:榆非九衢之玩,命易之以槐。及槐陰成,而湊卒,人指樹而懷之。周禮朝士注曰:槐之言懷也,懷來人於此(淮南子注同)。然則今日之官其無可懷之政也久矣。

8. 橋梁

唐六典,凡天下造舟之梁四(河則蒲津、太陽、河陽,洛則孝義)。石柱之梁四(洛則天津、永濟、中橋,灞則灞橋),木柱之梁三(皆渭水,便橋、中渭橋、東渭橋)。巨梁十有一,皆國工修之(此舉京都之衝要)。其餘皆所管州縣隨時營葺。其大津無梁,皆給船人,量其大小難易以定其差等。今畿甸荒蕪,橋梁廢壞,雄莫之間,秋水時至,年年陷絕,曳輪招舟,無賴之徒籍以為利。潞河渡子勒索客錢,至煩章劾。司空不修,長吏不問,亦已久矣。(成化八年九月丙申,順天府府尹李裕言,本府津渡之處,每歲水漲,及天氣寒冱,官司修造渡船,以便往來。近為無賴之徒冒貴戚名色,私造渡船,勒取往來人財物,深為民害,乞敕巡按御史嚴為禁止。從之。)況於邊陲之遠,能望如趙充國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從枕蓆上過師哉。五代史,王周為義武節度使,定州橋壞,覆民租車。周曰:橋梁不修,刺史過也。乃償民粟為治其橋。此又當今有司之所愧也。

9. 人聚

太史公言,漢文帝時,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史記律書)。劉寵為會稽太守,狗不夜吠,民不見吏,龐眉皜髮之老未嘗識郡朝(後漢書循吏傳)。史之所稱,其遺風猶可想見。唐自開元全盛之日,姚宋作相,海內昇平。元稹詩云,戍煙生不見,村豎老猶純。此唐之所以盛也。至大曆以後,四方多事,賦役繁興、,而小民奔走官府,日不暇給。元結作時化之篇,謂人民為征賦所傷,州里化為禍邸。此唐之所以衰也。(宋熙寧中,行新法,蘇軾在杭州作詩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衰敝之政自古一轍。)予少時見山野之氓,有自首不見官長,安於畎畝,不至城中者。洎於末造,役繁訟多,終歲之功半在官府,而小民有家有二頃田,頭枕衙門眠之諺(見曹縣誌)。已而山有負嵎,林多伏莽,遂捨其田園,徙於城郭。又一變而求名之士,訴枉之人,悉至京師,輦轂之間易於郊坰之路矣。

[案:以下「人聚」章《四庫全書版》缺,下文補上。]

[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五十年來,風俗遂至於此。今將靜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制民之產,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後教化可行風俗可善乎?

人聚於鄉而治,聚於城而亂。聚於鄉則土地辟,田野治,欲民之無恒心,不可得也。聚於城則徭役繁,獄訟多,欲民之有恒心。不可得也。

昔在神宗之世,一人無為,四海少事。郡縣之人其至京師者,大抵通籍之官,其僕從亦不過三四,下此即一二舉貢與白糧解戶而已。蓋幾於古之所謂道路罕行,市朝生草(鹽鐵論)。彼其時豈無山人游客干請公卿,而各挾一藝,未至多人,衣食所須,其求易給。自東事既興,廣行召募,雜流之士哆口談兵,九門之中填馗溢巷,至於封章自薦,投匭告密,甚者內結貂璫,上窺顰笑,而人主之威福且有不行者矣。詩曰: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興言及此,每輒為之流涕。

欲清輦轂之道,在使民各聚於其鄉始。]

10. 訪惡

尹翁歸為右扶風,縣縣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於死。收取。人必於秋冬課吏大會中,及出行縣,不以無事時。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所謂收取人,即今巡按御史之訪察惡人也。武斷之豪,舞文之吏,主訟之師,皆得而訪察之。及乎濁亂之時,遂借此為罔民之事。矯其敝者乃並訪察而停之,無異因噎而廢食矣。

傳曰:子產問政於然明,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是故誅不仁,所以子其民也。

說苑,董安于治晉陽,問政於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於主。曰:安信乎?曰:信於今。曰:安敢乎?曰:敢於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矣。 鹽鐵論曰:水有猵狚池魚勞,國有強禦齊民消。

11. 盜賊課

史記酷吏傳,武帝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此漢世所名為盜賊課,而為法之敝已盡此數言中矣。漢書言張敝為山陽太守,勃海、遼東盜賊並起,上書自請治之。言山陽郡戶九萬三千,口五十萬以上,訖計盜賊未得者七十七人(漢紀作十七人),他課諸事亦略如此。久處閑郡,願徙治劇。夫未得之盜猶有七十七人,而以為郡內清治(紀云,敞為太守,郡內清治),豈非宣帝之用法寬於武帝時乎?然武帝之末至大盜群起,遣繡衣之使持斧斷斬於郡國,乃能勝之。而宣帝之世帶牛佩犢之徒,皆驅之歸於南畝。卒之吏稱其職,民安其業。是則治天下之道,有不恃法而行者,未可與刀筆筐篋之士議也。

後漢書光武紀紀,建武十六年,郡國群盜處處並起攻劫,在所害殺長吏。郡縣追討,到則解散,去復屯結。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上乃遣使者下郡國,聽群盜自相糾擿,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吏雖逗留回避故縱者,皆勿問,聽以禽討為效。其牧守令長坐界內盜賊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懦捐城委守者,皆不以為負,但取獲賊多為殿最,(注,殿,後也,謂課居後也。最,凡要之首也,謂課居先也。)唯蔽匿者乃罪之。於是更相追捕,賊並解散,徙其魁帥於他郡。賦田受稟,使安生業。自是牛馬放牧,邑門不閉。光武精於吏事,故其治盜之方如此。天下之事得之於疏,而失之於密,大抵皆然,又豈獨盜賊課哉!

12. 禁兵器

王莽始建國二年,禁民不得挾弩鎧,徙西海。隋煬帝大業五年,制民間鐵叉、搭鉤、●刃之類皆禁絕之,尋而海內兵興,隕身失國。元世組至元二十三年二月己亥,敕中外,凡漢民持鐵尺、手撾及杖之有刃者,悉輸於宮。六月戊申,括諸路馬,凡色目人有馬者三取其二,漢民悉入官。二十六年十二月辛巳,括天下馬,一品、二品官許乘五匹,三品三匹,四品、五品二匹,六品以下皆一匹。(陳天祥傳,興國軍以籍兵器致亂,行省命天祥權知本軍事。天祥命以十家為甲,十甲為長,弛兵器,以從民便,境內遂平。其後代者務更舊政,治隱匿兵者甚急,天祥去未久而興國復變,鄰郡及大江南北諸城邑多乘勢殺其守將以應之。)順帝至元三年四月癸酉,禁漢人、南人、高麗人不得執持軍器,凡有馬者拘入官。已而群盜充斥,攻陷城邑。至正十七年正月辛卯,命山東分省團結義兵,每州添設判官一員,每縣添設主薄一員,專率義兵以事守禦。故劉文成有詩曰:他時重禁藏矛戟,今日呼令習鼓鼙。嗚呼,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古之聖王則既已言之矣。

漢武帝時,公孫弘奏言,禁民毋得挾弓弩。吾丘壽王難之,以為聖王務教化而省禁防。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宇內日化,方外鄉風。然而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罪,非挾弓弩之過也。誠能明教化之原,而帥之以為善,保家之道,則家有鶴膝,戶有犀渠,適足以誇國俗之強(舊唐書鄭惟忠傳引吳都賦)。而不至導民以不祥之器矣。

13. 水利

歐陽永叔作唐書地理志,凡一渠之開,一堰之立,無不記之。其縣之下實兼河渠一志,亦可謂詳而有體矣。蓋唐時為令者猶得以用一方之財,興期月之役。而志之所書。大抵在天寶以前者居什之七,豈非太平之世,吏治修而民隱達,故常以百里之官而創千年之利。至於河朔用兵之後,則以催科為急,而農功水道有不暇講求者歟?然自大曆以至咸通,猶皆書之不絕於冊。而今之為吏,則數十年無聞也已。水日乾而土日積,山澤之氣不通,又焉得而無水旱乎?崇禎時,有輔臣徐光啟作書,特詳於水利之學。而給事中魏呈潤亦言,傳曰:雨者,水氣所化。水利修亦致雨之術也。夫子之稱禹也曰:盡力乎溝洫。而禹自言亦曰:浚畎澮,距川。古聖人有天下之大事,而不遺乎其小如此。自乾時著於齊人,枯濟徵於王莽,古之通津巨瀆,今日多為細流,而中原之田夏旱秋潦,年年告病矣。

龍門縣,今之河津也。北三十里有瓜谷山堰,貞觀十年築。東南二十三里有十石壚渠,二十三年,縣令長孫恕鑿。溉田良沃,畝收十石。西二十一里有馬鞍塢渠,亦恕所鑿。有龍門倉,開元二年置,所以貯渠田之入,轉般至京,以省關東之漕者也,此即漢時河東太守番係之策。史記河渠書所謂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償種。而唐人行之,竟以獲利。是以知天下無難舉之功,存乎其人而已。謂後人之事必不能過前人者,不亦誣乎。

唐姜師度為同州刺史,開元八年十月詔曰:昔史起溉漳之策,鄭白鑿涇之利,自茲厥後,聲塵缺然。同州刺史姜師度識洞於微,智形未兆。匪躬之節,所懷必罄。奉公之道,知無不為。頃職大農,首開溝洫。歲功猶昧,物議紛如。緣其忠款可嘉,委任仍舊。暫停九列之重,假以六條之察。白藏過半,績用斯多。食乃人天,農為政本。朕故茲巡省,不憚祁寒,將申勸恤之懷,特冒風霜之弊。今原田彌望,畎澮連屬,由來榛棘之所,遍為秔稻之川,倉庾有京坻之饒,關輔致畝金之潤。本營此地,欲利平人,缘百姓未開,恐三農虛棄,所以官為開發,冀令遞相教誘。功既成矣,思與共之。其屯田內先有百姓注籍之地,比來召人作主,亦量准頃畝割還。其官屯熟田,如同州有貧下欠地之戶,自辦功力能營種者,准數給付,餘地且依前官取。師度以功加金紫光祿大夫,賜帛三百匹。(冊府元龜。本傳,師度既好溝洫,所在必發眾穿鑿,雖時有不利,而成功亦多。)讀此詔書,然後知無欲速,無見小利二言,為建功立事之本。孫叔敖決期思之水,而灌雩婁之野,莊知其可以為令尹也(淮南子)。魏襄王與群臣飲酒,王為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門豹之為人臣也。(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史起進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其旁,西門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興,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盡,何足法也。於是。以史起為鄴令,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內。(史記。按後漢書安帝紀,元初二年正月,修理西門豹所分漳水為支渠以溉民田。則指此為西門豹所開。)為人君者,有率作興事之勤,有授方任能之略,不患無叔敖、史起之臣矣。

漢書,召信臣為南陽太守,為民作水,約束刻石,立於田畔,以防紛爭。(晉書,杜預都督荊州諸軍事,修召信臣遺跡,分疆刻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此今日分水之制所自始也。

洪武末,遣國子生人才分詣天下郡縣,集吏民,乘農隙修治水利。二十八年,奏開天下郡縣塘堰凡四萬九百八十七處,河四千一百六十二處,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處。此聖祖勤民之效。

14. 雨澤

洪武中,令天下州縣長吏月奏雨澤。蓋古者龍見而雩,春秋三書不雨之意也。承平日久,率視為不急之務。永樂二十二年十月(仁宗即位),通政司請以四方雨澤奏章類送給事中收貯,上曰:祖宗所以令天下奏雨澤者,欲前知水旱,以施恤民之政,此良法美意。今州縣雨澤章奏乃積於通政司,上之人何由知?又欲送給事中收貯,是欲上之人終不知也。如此徒勞州縣何為。自今四方所奏雨澤,至即封進,朕親閱焉(今大明會典具載雨澤奏本式)。嗚呼,太祖起自側微,昇為天子,其視四海之廣猶吾莊田,兆民之眾猶吾佃客也,故其留心民事如此。當時長吏得以言民疾苦,而里老亦得詣闕自陳。後世雨澤之奏遂以寢廢,天災格而不聞,民隱壅而莫達,然後知聖主之意有不但於祈年望歲者。民親而國治,有以也夫。

15. 河渠

黃河載之禹貢,東過洛汭,至於大伾。北過洚水,至於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於海者,其故道也。漢元光中,河決瓠子東南,注鉅野,通於淮泗。武帝自臨,發卒數萬人塞之,築宮其上,名曰宣防。導河北行,復禹舊跡,而梁楚之地復寧無水災。自漢至唐,河不為害幾及千年。五代史,晉開運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決,浸汴、曹、濮、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於汶水,與南旺蜀山湖連,彌漫數百里,河乃自北而東。宋史,熙寧八年七月乙丑,河大決於澶州曹村,北流斷絕,河道南徙,東彙於梁山張澤濼。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於淮,一合北清河入於海河。又自東而南矣。元豐以後,又決而北。議者欲復禹跡,而大臣力主回東之議。(宋史河渠志序曰:自滑臺、大伾嘗兩經泛溢,復禹跡矣。一時奸臣建議,必欲回之,俾復故流,竭天下之力以塞之,屢塞屢決,至南度而後,貽其禍於金源氏。)降及金元,其勢日趨於南而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奪汴,徐州以下奪泗,清口以下奪淮,凡三奪而後注於海。今歲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廟堂之議既視其奪者以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決者以為利,不獨以害民生,妨國計,而於天地之氣運未必不有所關也。

丘仲深大學衍義補言禮曰:四瀆視諸侯。謂之瀆者,獨也,以其獨入於海,故江河淮濟謂之四瀆。今以一淮而受黃河之全,蓋合二瀆而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入海,尚能為并河州郡之害,況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汴(元本作沁,誤)、泗、沂三水以同歸於淮也哉。(實錄載天順七年金景輝言,黃河不循故道,並流入洛是為妄行。)曩時河水猶有所瀦,如鉅野、梁山等處。猶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類。雖以元人排河入淮,而東北之道猶微有存焉者。今則以一淮而受眾水之歸,而無涓滴之滲漏矣。邵國賢作治河論,以為禹之治水至於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謂盛矣。以今觀之,其所空之地甚廣,所處之勢甚易,所求之效甚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遠矣,而所空之地乃狹於禹,所處之勢乃難於禹,所求之功乃大於禹。禹之導河自大伾以下,分播合同,隨其所之而疏之,不與爭利,故水得其性,而無沖決之患。今夫一杯之水舉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勢然也。河自大伾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伾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時,大禹不能,而況他人乎。今河南山東郡縣棋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與水者,今人皆為吾有。蓋吾無容水之地,而非水據吾之地也,固宜其有衝決之患也。故曰所空之地狹於禹。禹之治水隨地施功,無所拘礙。今北有臨清,中有濟寧,南有徐州,皆轉漕要路。而大梁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顧右盼,動則掣肘。使水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隨吾意,況水無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濟吾之事哉?故曰所處之勢難於禹。況禹之治水去其墊溺之害而已,此外無求焉,今則賴之以漕。不及汴矣,又恐壞臨清也。不及臨清矣,又恐壞濟寧也。不及濟寧矣,又恐壞徐州也。使皆無壞也,又恐漕渠不足於運也。了是數者,而後謂之治。故曰所求之功大於禹。繇二文莊之言觀之,則河水南趨之勢已極,而一代之臣不過補苴罅漏,以塞目前之責而已,安望其為斯民計百世之長利哉。至於今日,而決溢之災無歲不告。嗚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

禹貢之言治水也,曰播,曰瀦。水之性合則沖,驟則溢。故別而疏之,所以殺其沖也,又北播為九河是也。旁而蓄之,所以節其溢也,大野既瀦是也。必使之有所容而不為暴,然後鍾美可以豐物,流惡可以阜民,而百姓之利,繇是而興矣。今也不然,堤之、障之、逼之、束之,使之無以容其流,而不得不發其怒,則其不由地中而橫出於原隰之間,固無怪其然也。丘仲深謂以一淮受黃河之全,然考之先朝徐有貞治河,猶疏分水之渠於濮汜之間,不使之並趨一道。自弘治六年,築黃陵岡以絕其北來之道,而河流總於曹單之間,乃猶於蘭陽、儀封各開一口而泄之於南。今復塞之,故河之在今日欲北不得,欲南不得,唯以一道入淮,淮狹而不能容,又高而不利下,則瀕歲決於邳宿以下,以病民而妨運。而邳宿以下,左右皆有湖陂,河必從而入之。吾見劉貢父所云,別穿一梁山濼者,將在今淮泗之間。而生民魚鱉之憂殆未已也。

河政之壞也,起於並水之民貪水退之利,而佔佃河旁汀澤之地,不才之吏因而籍之於官,然後水無所容,而橫決為害。賈讓言,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汗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寬緩而不迫,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又曰:內黃界中有澤,方數十里,環之有堤。往十餘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見者也。元史河渠志謂,黃河退涸之時,舊水泊汙池多為勢家所據。忽遇泛溢,水無所歸,遂致為害。由此觀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予行山東巨野壽張諸邑,古時瀦水之地,無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為川浸矣。近有一壽張令修志,乃云梁山濼僅可十里,其虛言八百里,乃小說之惑人耳。此並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見也。(五代史晉開運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決,浸汴、曹、濮、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於汶水,與南旺蜀山湖連,彌漫數百里。宋史宦者傳,梁山濼,古巨野澤,綿亙數百里,濟鄆數州賴其蒲魚之利。金史食貨志,黃河已移故道,梁山濼水退,地甚廣,遣使安置屯田。沙灣未築以前,徐有貞疏亦言外有八百里梁山濼可以為泄。)書生之論,豈不可笑也哉!

陸文裕續停驂錄曰:河患有二,曰決、曰溢。決之害間見,而溢之害頻歲有之。使賈魯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補耳。且當歲歲為之,其勞其費可勝言哉。今欲治之,非大棄數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瀦漫波。其次則濱河之處,仿江南圩田之法,多為溝渠,足以容水。然後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潤下之性、必東之勢得矣。

按文裕之意,即賈讓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賈讓言,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泛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冢摹以萬數,百姓怨恨。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聖人法,然亦救敗術也。嗟夫,非有武帝之雄才大略,其孰能排眾多之口,而創非常之原者哉。

平當使領河堤,奏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宋開寶之詔亦曰:朕每閱前書,詳究經瀆。至若夏后所載,但言導河至海,隨山浚川,未聞力制湍流,廣營高岸。今之言治水者計無出於堤塞二事。箕子答武王之訪,首言鯀堙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後世治河之臣皆鯀也,非其人之願為鯀,乃國家教之使為鯀也,是以水不治而彝倫斁也。(崔瑗河堤謁者箴,導非其導,堙非其堙,八野填淤,水高民居。)

因河以為漕者,禹也。壅河以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曰河防。

聞之先達言,天啟以前,無人不利於河決者。侵克金錢,則自總河以至於閘官,無所不利。支領工食,則自執事以至於游閑無食之人,無所不利。其不利者,獨業主耳。而今年決口,明年退灘,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而已。於是頻年修治,頻年衝決,以馴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國家之法使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責哉。

不獨此也。彼都人士,為人說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職事,一差遣,未有不計其獲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於公卿大夫,真可謂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義而後利,終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為今日之務正人心,急於抑洪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