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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鄒枚路傳第二十一

Jack 在 週一, 01/06/2014 - 07:34 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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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卷五十一

賈鄒枚路傳第二十一

賈山,潁川人也。祖父(祛)〔袪〕,故魏王時博士弟子也1 。山受學(祛)〔袪〕,所言涉獵書記,不能為醇儒。2 嘗給事潁陰侯為騎。3

1 師古曰:「六國時魏也。」

2 師古曰:「涉若涉水,獵若獵獸,言歷覽之不專精也。醇者,不雜也。」

3 師古曰:「為騎者,常騎馬而從也。」

 

孝文時,言治亂之道,借秦為諭,名曰至言。其辭曰:

臣聞為人臣者,盡忠竭愚,以直諫主,不避死亡之誅者,臣山是也。臣不敢以久遠諭,願借秦以為諭,唯陛下少加意焉。

夫布衣韋帶之士,1 修身於內,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絕息。至秦則不然。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賦斂重數,百姓任罷2 ,赭衣半道,群盜滿山,3 使天下之人戴目而視,傾耳而聽。4 一夫大謼,天下嚮應者,陳勝是也。5 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宮三百,6 鍾鼓帷帳,不移而具。又為阿房之殿,殿高數十仞,7 東西五里,南北千步,從車羅騎,四馬騖馳,旌旗不橈。8 為宮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焉。為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瀕海之觀畢至。9 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隱以金椎,10 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託足焉。死葬乎驪山,吏徒數十萬人,11 曠日十年。12 下徹三泉13 合采金石,冶銅錮其內,桼塗其外,14 被以珠玉,飾以翡翠,15 中成觀游,上成山林。為葬薶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冢而託葬焉。16 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并吞海內,而不篤禮義,17 故天殃已加矣。臣昧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18

1 師古曰:「言貧賤之人也。韋帶,以單韋為帶,無飾也。」

2 師古曰:「數,屢也。任謂役事也。罷讀曰疲,言疲於役使也。」

3 師古曰:「犯罪者則衣赭衣,行道之人半著赭衣,言被罪者眾也。盜賊皆依山為阻,故云滿山也。」

4 師古曰:「戴目者,言常遠視,有異志也。傾耳而聽,言樂禍亂也。」

5 師古曰:「謼字與呼同。謼,叫也,音火故反。嚮讀曰響。」

6 師古曰:「(此)〔凡〕言離宮者,皆謂於別處置之,非常所居也。」

7 師古曰:「阿房者,言殿之四阿皆為房也。一說大陵曰阿,言其殿高若於阿上為房也。房字或作旁,說云始皇作此殿,未有名,以其去咸陽近,且號阿旁。阿,近也。八尺曰仞。」

8 師古曰:「橈,屈也。言庭之廣大,殿之高敞,眾騎馳騖無所迫觸,建立旌旗不屈橈。橈音女孝反。」

9 師古曰:「瀕,水涯也。瀕海,謂緣海之邊也。畢,盡也。瀕音頻,又音賓,字或作濱,音義同。」

10 服虔曰:「作壁如甬道。隱築也,以鐵椎築之。」師古曰:「築令堅實而使隆高耳,不為甬壁也。隱音於靳反。」

11 師古曰:「吏以督領,徒以役作也。」

12 師古曰:「曠,空也,廢也。言為重役,空廢時日,積年歲也。」

13 師古曰:「三重之泉,言其深也。」

14 師古曰:「錮謂鑄而合之也,音固。」

15 應劭曰:「雄曰翡,雌曰翠。」臣瓚曰:「異物志云翡色赤而大於翠。」師古曰:「鳥各別類,非雄雌異名也。被音皮義反。」

16 服虔曰:「謂塊墣作冢,喻小也。」臣瓚曰:「蓬顆,猶裸顆小冢也。」晉灼曰:「東北人名土塊為蓬顆。」師古曰:「諸家之說皆非。顆謂土塊。蓬顆,言塊上生蓬者耳。舉此以對冢上山林,故言蓬顆蔽冢也。顆音口果反。」

17 師古曰:「篤,厚也。」

18 師古曰:「中音竹仲反。」

 

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蒙死而竭知也。1 地之磽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2 江皋河瀕,雖有惡種,無不猥大。3 昔者夏商之季世,雖關龍逢、箕子、比干之賢,身死亡而道不用。4 文王之時,豪俊之士皆得竭其智,芻蕘採薪之人皆得盡其力,5 此周之所以興也。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士。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6 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7 勢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乃況於縱欲恣行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8 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9 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古者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10 瞽誦詩諫,11 公卿比諫,12 士傳言諫(過),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13 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內,其義莫不為臣。然而養三老於大學,親執醬而餽,執爵而酳,14 祝在前,祝鯁在後,15 公卿奉杖,大夫進履,舉賢以自輔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諫。16 故以天子之尊,尊養三老,視孝也;17 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諫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善無饜也;商人庶人誹謗己而改之,從善無不聽也。

1 師古曰:「蒙,冒犯也。」

2 師古曰:「磽,埆,瘠薄也。磽音口交反。」

3 李奇曰:「皋,水邊淤地也。」師古曰:「猥,盛也。」

4 服虔曰:「關龍逢,桀之忠臣也。」師古曰:「比干諫紂而紂殺之。論語曰『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

5 師古曰:「芻,刈草也。蕘,草薪也。言執賤役者也。大雅板之詩曰『詢于芻蕘』。」

6 師古曰:「霆,疾雷也,音廷。」

7 師古曰:「特,獨也。」

8 師古曰:「震,動也。」

9 師古曰:「孟賁,古之勇士。賁音奔。」

10 李奇曰:「古有誦詩之工,記過之史,常在君側也。」師古曰:「箴,戒也,音之林反。」

11 師古曰:「瞽,無目之人。」

12 李奇曰:「相親比而諫也,或曰比方事類以諫也。」師古曰:「比方是也。」

13 師古曰:「旅,眾也。」

14 師古曰:「餽字與饋同。進食曰餽。酳者,少少飲酒,謂食已而蕩口也,音胤。」

15 師古曰:「,古饐字,謂食不下也。以老人好饐鯁,故為備祝以祝之。」

16 師古曰:「修正,謂修身正行者。」

17 師古曰:「視讀曰示。」

 

昔者,秦政力并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為郡縣,築長城以為關塞。秦地之固,大小之勢,輕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彊,胡可勝計也!1 然而兵破於陳涉,地奪於劉氏者,何也?秦王貪狼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2 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籍,3 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4 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5 一君之身耳,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6 勞罷者不得休息,飢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刑者無所告訴,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讎,7 故天下壞也。秦皇帝身在之時,天下已壞矣,而弗自知也。秦皇帝東巡狩,至會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為過堯舜統;8 縣石鑄鍾虡,9 篩土築阿房之宮,10 自以為萬世有天下也。古者聖王作諡,三四十世耳,雖堯舜禹湯文武絫世廣德11 以為子孫基業,無過二三十世者也。12 秦皇帝曰死而以諡法,是父子名號有時相襲也,以一至萬,則世世不相復也,13 故死而號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萬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14 然身死纔數月耳,15 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

1 師古曰:「胡,何也。勝,盡也。」

2 師古曰:「適,快也。」

3 師古曰:「什一,謂十分之中公取一也。籍,借也,謂借人力也。一曰為簿籍而稅之。」

4 師古曰:「頌者,六詩之一,美盛德之形容,蓋帝王之嘉致。」

5 師古曰:「勝,堪也。罷讀曰疲。次下亦同。」

6 師古曰:「弋,繳射也。」

7 師古曰:「言人人為怨,家家為讎。」

8 如淳曰:「統,繼也。堯舜子不才,不能長世,而秦自以過堯舜,可至萬世也。」師古曰:「此說非也。統,治也。言自美功德,治理天下過於堯舜也。其下乃言一至萬之事。」

9 服虔曰:「縣石以為磬也。」蘇林曰:「秦欲平天下法,使輕重如石之在稱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縣,稱也。石,百二十斤。稱銅鐵之斤石以鑄鍾虡,言其奢泰也。虡,猛獸之名,謂鍾鼓之柎飾為此獸。虡音鉅。」

10 師古曰:「篩以竹簁為之。篩音師。簁音山爾反。」

11 師古曰:「絫,古累字。」

12 張晏曰:「夏十七世,殷三十一世,周三十六世。」

13 師古曰:「復,重也,音扶目反。」

14 師古曰:「度音大各反。」

15 師古曰:「纔音財,暫也,淺也。」

 

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媮合苟容,1 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2 詩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聽言則對,譖言則退。」此之謂也。3 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4 天下未嘗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

1 師古曰:「道讀曰導,導引主意於邪也。媮與偷同。」

2 師古曰:「水旁決曰潰,言天下之(壤)〔壞〕如水潰。」

3 師古曰:「此大雅桑柔之篇也。言賢者見事之是非,非不能分別言之,而不言者何也?此但畏忌犯顏得罪罰也。又言,言而見聽,則悉意答對;不見信受,則屏退也。今詩本云『聽言則對,誦言如醉』。說者又別為義,與此不同。」

4 師古曰:「此大雅文王之篇也。濟濟,多威儀也。此言文王以多士之故,能安天下也。」

 

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尊其爵祿而親之;疾則臨視之亡數,1 死則往弔哭之,臨其小斂大斂,已棺塗而後為之服錫衰麻絰,2 而三臨其喪;未斂不飲酒食肉,未葬不舉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為之廢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服法服,端容貌,正顏色,然後見之。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而令聞不忘也。3

1 師古曰:「言心實憂念之,不為禮飾也。」

2 師古曰:「已棺,謂已大斂也。塗謂塗殯也。錫衰,十五升布,無事其縷者也。棺音工喚反。」

3 師古曰:「令,善也。聞謂聲之聞也。」

 

今陛下念思祖考,術追厥功,1 圖所以昭光洪業休德,2 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焉,3 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4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敺射獵,5 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6 百官之墮於事也,諸侯聞之,又必怠於政矣。

1 師古曰:「術亦作述。」

2 師古曰:「圖,謀也。休,美也。」

3 師古曰:「訢讀與欣同。」

4 師古曰:「厲精而為潔白也。」

5 師古曰:「敺與驅同。」

6 師古曰:「解讀曰懈。弛,放也,音式爾反。」

 

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損食膳,不聽樂,減外徭衛卒,止歲貢;省廄馬以賦縣傳,1 去諸苑以賦農夫,出帛十萬餘匹以振貧民;禮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2 賜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發御府金賜大臣宗族,亡不被澤者;赦罪人,憐其亡髮,賜之巾,憐其衣赭書其背,父子兄弟相見也3 而賜之衣。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4 是以元年膏雨降,五穀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5 刑輕於它時而犯法者寡,衣食多於前年而盜賊少,此天下之所以順陛下也。6 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風,7 今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獵射,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8 臣不勝大願,願少衰射獵,以夏歲二月,9 定明堂,造太學,修先王之道。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然後唯陛下所幸耳。10 古者大臣不媟,11 故君子不常見其齊嚴之色,肅敬之容。12 大臣不得與宴游,13 方正修潔之士不得從射獵,使皆務其方以高其節,14 則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15 如此,則陛下之道尊敬,功業施於四海,垂於萬世子孫矣。誠不如此,則行日壞而榮日滅矣。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眾臣宴游,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夫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16

1 師古曰:「賦,給與也。傳音張戀反。」

2 師古曰:「一子不事,蠲其賦役。二算不事,免二口之算賦也。」

3 師古曰:「衣音於既反。」

4 師古曰:「說讀曰悅。」

5 師古曰:「相,助也。」

6 師古曰:「天下之人也。」

7 師古曰:「鄉讀曰嚮。」

8 師古曰:「此大雅蕩之詩也。言人初始皆庶幾於善道,而少有能終之者。」

9 師古曰:「時以十月為歲首,則(為)〔謂〕夏正之二月為五月。今欲定制度,循於古法,故特云用夏歲二月也。夏音胡雅反。」

10 師古曰:「言乃可恣意也。」

11 師古曰:「媟,狎也,音息列反。」

12 師古曰:「見,顯示也,音胡電反。」

13 師古曰:「安息曰宴。與讀曰豫。」

14 師古曰:「方,道也。一曰方謂廉隅也。」

15 師古曰:「稱,副也。」

16 師古曰:「軌謂法度也。」

 

其後文帝除鑄錢令,山復上書諫,以為變先帝法,非是。又訟淮南王無大罪,宜急令反國。又言柴唐子為不善,足以戒。1 章下詰責,2 對以為「錢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3 令民為之,是與人主共操柄,不可長也。」4 其言多激切,善指事意,然終不加罰,所以廣諫爭之路也。其後復禁鑄錢云。

1 鄧展曰:「淮南傳棘蒲侯柴武太子柴奇與士伍開章謀反。」

2 師古曰:「以其所上之章,令有司詰問。」

3 師古曰:「操,持也,音千高反。」

4 師古曰:「長謂畜養也。言此事宜速禁絕,不可畜養。」

 

鄒陽,齊人也。漢興,諸侯王皆自治民聘賢。吳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陽與吳嚴忌、枚乘等俱仕吳,皆以文辯著名。久之,吳王以太子事怨望,稱疾不朝,陰有邪謀,陽奏書諫。為其事尚隱,惡指斥言,故先引秦為諭,因道胡、越、齊、趙、淮南之難,然後乃致其意。其辭曰:

臣聞秦倚曲臺之宮,1 懸衡天下,2 畫地而不犯,兵加胡越;3 至其晚節末路,張耳、陳勝連從兵之據,4 以叩函谷,咸陽遂危。5 何則?列郡不相親,萬室不相救也。今胡數涉北河之外,上覆飛鳥,下不見伏菟,6 鬥城不休,救兵不止,死者相隨,輦車相屬,7 轉粟流輸,千里不絕。何則?彊趙責於河間,8 六齊望於惠后,9 城陽顧於盧博,10 三淮南之心思墳墓。11 大王不憂,臣恐救兵之不專,12 胡馬遂進窺於邯鄲,越水長沙,還舟青陽。13 雖使梁并淮陽之兵,下淮東,越廣陵,以遏越人之糧,漢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輔大國,胡亦益進,越亦益深。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14

1 應劭曰:「始皇帝所治處也,若漢家未央宮。」師古曰:「倚,恃也,音於綺反。」

2 服虔曰:「關西為衡。」應劭曰:「衡,平也。」如淳曰:「衡猶稱之(權)〔衡〕也,言其懸法度於其上也。」師古曰:「此說秦自以為威力彊固,非論平法也。下又言陳勝連從兵之據,則是說從橫之事耳。服釋是也。」

3 師古曰:「畫地不犯者,法制之行也。」

4 師古曰:「從音子容反。」

5 師古曰:「叩,擊也。」

6 蘇林曰:「言胡來人馬之盛,揚塵上覆飛鳥,下不見伏菟也。一曰,覆,盡也。言上射飛鳥,下盡伏菟也。」師古曰:「覆,盡,是也,音芳目反。」

7 師古曰:「屬,連也,音之欲反。」

8 應劭曰:「趙幽王為呂后所幽死,文帝立其長子遂為趙王,取趙之河間立遂弟辟彊為河間王,至子哀王無嗣,國除,遂欲復還得河間。」

9 孟康曰:「高后割齊濟南郡為呂(王)台奉邑,又割琅邪郡封營陵侯劉澤為琅邪王。文帝乃立悼惠王六子為王。言六齊不保今日之恩,而追怨惠帝與呂后也。一說惠帝二年悼惠王入朝,呂后欲鴆殺之,獻城陽郡,尊魯元公主,得免,六子以此怨之。」

10 孟康曰:「城陽王喜也。喜父章與弟興居討諸呂有功,本當盡以趙地王章,梁地王興居。文帝聞其欲立齊王,更以二郡王之。章失職,歲餘薨。興居誅死。盧博,濟北王治處,喜顧念而怨也。」

11 張晏曰:「淮南厲王三子為三王,念其父見遷殺,思墓,欲報怨也。」師古曰:「三子為王,謂淮南、衡山、濟北也。」

12 孟康曰:「不專救漢也。」如淳曰:「皆自私怨宿忿,不能為吳也。若吳舉兵反,天子來討,謂四國但有意,不敢相救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言諸國各有私怨,欲申其志,不肯專為吳,非不敢相救也。」

13 張晏曰:「青陽,地名。還舟,聚舟船也。言胡為趙難,越為吳難,不可恃也。」

14 應劭曰:「時趙王遂北連匈奴,吳王濞素事三越,故鄒陽微言胡越亦自受敵,救兵之不專也。胡馬故曰進,越水故曰深。」蘇林曰:「折,截也。陽知吳王陰連結齊、趙、淮南、胡、越,欲諫不敢指斥言,故陳胡、越之難,齊、趙之怨,微言梁并淮陽絕越人之糧,漢折西河以輔大國,以破難其計。欲隱其辭,故謬言胡益進,越益深,為大王患之,以錯亂其語,若吳為憂助漢者也。自此以下,乃致其意焉。」師古曰:「蘇說是。」

 

臣聞交龍襄首奮翼,則浮雲出流,霧雨咸集。1 聖王底節修德,則游談之士歸義思名。2 今臣盡智畢議,易精極慮3 ,則無國不可奸;4 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然臣所以歷數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惡臣國而樂吳民也,竊高下風之行,尤說大王之義。5 故願大王之無忽,察聽其志。

1 師古曰:「襄,舉也。」

2 師古曰:「底,厲也,音指。」

3 如淳曰:「改易精思以極盡謀慮也。」

4 師古曰:「奸音干。」

5 師古曰:「言在下風側聽,高尚美悅大王之行義也。說讀曰悅。」

 

臣聞鷙鳥絫百,不如一鶚。1 夫全趙之時,2 武力鼎士袨服叢臺之下者一旦成市,3 而不能止幽王之湛患。4 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5 然而計議不得,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6 故願大王審畫而已。7

1 孟康曰:「鶚,大鵰也。」如淳曰:「鷙鳥比諸侯,鶚比天子。」師古曰:「鷙擊之鳥,鷹鸇之屬也。鶚自大鳥而鷙者耳,非鵰也。絫,古累字。鶚音愕。」

2 服虔曰:「全趙,趙未分之時。」

3 師古曰:「袨服,盛服也。鼎士,舉鼎之士也。叢臺,趙王之臺也,在邯鄲。袨音州縣之縣。」

4 師古曰:「幽王謂趙幽王友也。湛讀曰沈。沈患,言幽王為呂后所幽死。」

5 師古曰:「厲王,淮南厲王長也。西謂廢遷嚴道而死於雍也。」

6 師古曰:「諸謂專諸,賁謂孟賁,皆古勇士也。」

7 師古曰:「畫,計也,音獲。」

 

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1 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朱虛東褒義父之後,2 深割嬰兒王之。3 壤子王梁、代,4 益以淮陽。卒仆濟北,囚弟於雍者,豈非象新垣平等哉!5 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關中,變權易勢,大臣難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復起於漢,新垣過計於朝6 ,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7 高皇帝燒棧道,水章邯8 ,兵不留行,9 收弊民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10 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荊王以失其地,11 此皆國家之不幾者也。12 願大王孰察之。

1 張晏曰:「據函谷關立為天子,諸國聞文帝入關為之寒心散志也。求衣,夜索衣著,不及待明,意不安也。」臣瓚曰:「文帝入關而立,以天下多難,故乃寒心戰慄,未明而起。」師古曰:「瓚說是。」

2 應劭曰:「天下已定,文帝遣朱虛侯章東喻齊王,嘉其首舉兵,欲誅諸呂,猶春秋褒邾儀父也。」師古曰:「立天子,謂立為天子也。義讀曰儀。父讀曰甫。」

3 應劭曰:「封齊王六子為王,其中有小小嬰兒者,文帝於骨肉厚也。或曰,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揖為梁王。」師古曰:「或說是也。」

4 如淳曰:「文帝之二子。」晉灼曰:「揚雄方言『梁益之間,所愛謂其肥盛曰壤』。或曰,言深割嬰兒王之壤。壤,土也。壤字當上屬也。」師古曰:「或說非也。」

5 應劭曰:「仆,僵仆也。濟北王興居反,見誅。囚弟於雍者,淮南王長有罪,見徙,死於雍。所以然者,坐二國有姦臣如新垣平等,勸王共反。」師古曰:「仆音赴。」

6 如淳曰:「新垣平詐言『鼎在泗水中,臣望東北汾陰有金寶氣,鼎其在乎?弗迎,則不至。』為吳計者,猶新垣平之言,周鼎終不可得也。」服虔曰:「過,誤也。」

7 師古曰:「言吳當絕滅無遺嗣也。」

8 應劭曰:「章邯為雍王,高祖以水灌其城,破之也。」

9 師古曰:「言無所稽留,不廢於行。」

10 張晏曰:「項羽自號西楚霸王。」

11 如淳曰:「荊亦楚也,謂項羽敗走。」

12 應劭曰:「言不可庶幾也。」李奇曰:「不但幾微,乃著見也。或曰幾,危也。此數事於國家皆無危險之慮也。」師古曰:「言漢朝之安,諸侯不當妄起邪意。應說是也。」

吳王不內其言。

 

是時,景帝少弟梁孝王貴盛,亦待士。於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梁,從孝王游。 陽為人有智略,慨不苟合,1 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2 。勝等疾陽,惡之孝王。3 孝王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客游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絫,4 乃從獄中上書曰:

1 師古曰:「音口朗反。」

2 師古曰:「介謂間廁也。」

3 師古曰:「惡謂讒毀也。其下亦同。」

4 師古曰:「絫音力瑞反。」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1 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2 夫精(誠)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3 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4 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

1 應劭曰:「燕太子丹質於秦,始皇遇之無禮,丹亡去,厚養荊軻,令西刺秦王。其精誠感天,白虹為之貫日也。」如淳曰:「白虹,兵象,日為君,為燕丹表可克之兆。」師古曰:「精誠若斯,太子尚畏而不信也。太白食昴,義亦如之。」

2 蘇林曰:「白起為秦伐趙,破長平軍,欲遂滅趙,遣衛先生說昭王益兵糧,為應侯所害,事用不成。精誠上達於天,故太白為之食昴。昴,趙分也,將有兵,故太白食昴。食,干歷之也。」如淳曰:「太白,天之將軍。」

3 張晏曰:「盡其計議,願王知之。」

4 師古曰:「言左右不明者,不欲斥王也。訊謂鞫問也,音信。」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1 李斯謁忠,胡亥極刑。2 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3 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4 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5 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1 應劭曰:「卞和得玉璞,獻之武王,王示玉人,曰石也,刖其右足。武王歿,復獻文王,玉人復曰石也,刖其左足。至成王時,抱其璞哭於郊,乃使玉人攻之,果得寶玉也。」

2 張晏曰:「李斯諫二世以正,而二世殺之,具五刑。」

3 張晏曰:「接輿,楚賢人,陽狂避世。」師古曰:「輿音弋於反。」

4 師古曰:「以謬聽為後。後猶下也。」

5 應劭曰:「吳王取馬革為鴟夷,受子胥,沈之江。鴟夷,榼形。」師古曰:「鴟夷,即今之盛酒鴟夷。」

 

語曰「有白頭如新,1 傾蓋如故」。2 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荊軻首以奉丹事;3 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4 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5 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6 。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7 白圭顯於中山,8 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9 豈移於浮辭哉!10

1 孟康曰:「初相識至白頭不相知。」

2 文穎曰:「傾蓋,猶交蓋駐車也。」

3 張晏曰:「於期為秦將,被讒走之燕。始皇滅其家,又重購之。燕遣荊軻欲刺秦王,於期自刎首,令軻齎往。」師古曰:「之,往也。藉,假也。」

4 孟康曰:「王奢,齊臣也,亡至魏。其後齊伐魏,奢登城謂齊將曰:『今君之來,不過以奢故也,義不苟生,以為魏累。』遂自剄也。」

5 服虔曰:「蘇秦於秦不出其信,於燕則出尾生之信也。」晉灼曰:「說齊宣王使還燕十城,又令閔王厚葬以弊齊,終死為燕也。」師古曰:「尾生,古之信士,守志亡軀,故以為喻。」

6 張晏曰:「白圭為中山將,亡六城,君欲殺之,亡入魏,魏文侯厚遇之,還拔中山。」

7 孟康曰:「駃騠,駿馬也,生七日而超其母。敬重蘇秦,雖有讒謗,而更食以珍奇之味。」師古曰:「食讀曰。駃音決。騠音題。」

8 師古曰:「以拔中山之功而尊顯也。」

9 師古曰:「析,分也。」

10 師古曰:「不以浮說而移心。」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1 范睢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2 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3 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4 徐衍負石入海5 。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6 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7 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8 。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桼,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姦,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9 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10 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11 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12 齊用越人子臧而彊威、宣。13 此二國豈係於俗,牽於世,繫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14 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讎敵,朱、象、管、蔡是矣。15 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16

1 蘇林曰:「六國時人,被此刑也。」

2 應劭曰:「魏人也。魏相魏齊疑其以國陰事告齊,乃掠笞數百,拉脅折齒。」師古曰:「後入秦為相,封為應侯。拉,摧也,音盧合反。」

3 師古曰:「言直道而行,不求朋黨之助,謂忠信必可恃也。畫,計也,音獲。」

4 服虔曰:「殷之末世(人)〔介士〕也。雍之河,雍州之河也。」師古曰:「雍者,河水溢出為小流也。言狄初因蹈雍,遂入大河也。爾雅曰『水自河出為雍』,又曰『江有,河有雍』。雍音於龍反。服虔曰雍州之河,非也。」

5 服虔曰:「周之末世人也。」師古曰:「負石者,欲速沈也。」

6 師古曰:「比音頻寐反。」

7 應劭曰:「虞人也,聞秦繆公賢,欲往干之,乏資,乞食以自致也。」

8 應劭曰:「齊桓公夜出迎客,甯戚疾擊其牛角,高歌曰:『南山矸,自石爛,生不逢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從昏飯牛薄夜半,長夜曼曼何時旦!』桓公召與語,說之,以為大夫。」師古曰:「矸字與岸同。骭,脛也。薄,止也。骭音下諫反。曼音莫幹反。」

9 師古曰:「季孫,魯大夫季桓子也,名斯。論語云『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蓋桓子故使定公受齊之女樂,欲令去孔子也。」

10 文穎曰:「子冉,子罕也。」

11 師古曰:「美金見毀,眾共疑之,數被燒鍊,以至銷鑠。讒佞之人,肆其詐巧,離散骨肉,而不覺知。」

12 師古曰:「伯讀曰霸。」

13 師古曰:「齊之二王諡也。」

14 師古曰:「公聽,言不私也。並觀,所見齊同也。」

15 師古曰:「朱,丹朱,堯子。象,舜弟。管、蔡,周之二叔也。」

16 師古曰:「侔,等也。伯讀曰霸。」

 

是以聖王覺寤,(損)〔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1 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2 故功業覆於天下。3 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讎,彊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4 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1 應劭曰:「燕王噲賢其相子之,欲禪以燕國,國乃大亂。田常,陳恆也。齊簡公悅之,而殺簡公。今使人君去此心,則國家安全也。」師古曰:「說讀曰悅。」

2 應劭曰:「紂刳妊者,觀其胎產。」師古曰:「武王克商,反其故政,乃封修之。」

3 師古曰:「覆猶被也。」

4 張晏曰:「寺人勃鞮為晉獻公逐文公,斬其袪。及文公即位,用其言以免呂]之難。管仲射中桓公帶鉤,而用為相。」師古曰:「伯讀為霸。下皆類此。」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彊天下,卒車裂之1 。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2 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3 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4 墮肝膽,施德厚5 ,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6 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7 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8

1 師古曰:「卒,終也。」

2 師古曰:「叔敖三為楚相,而三去之。繒丘之封人謂之曰:『吾聞處官久者士妒之,祿厚者眾怨之,位尊者君恨之。今相國有此三者,而不得罪於楚之士眾,(仕)〔何〕也?』叔敖曰:『吾三相楚而(不)〔身〕愈卑,每益祿而施愈博,位滋尊而禮愈恭,是以不得罪於楚人也。』」

3 師古曰:「於陵,地名也。子仲,陳仲子也。其先與齊同族,兄載為齊相,仲子以為不義,乃將妻子適楚,居于於陵,自謂於陵子仲。楚王聞其賢,使使者持金百鎰聘之,欲以為相。仲子不許,遂夫妻相與逃,而為人灌園,終身不屈其節。」

4 師古曰:「見,顯示之也。素謂心所向也。」

5 師古曰:「墮,毀也,音火規反。」

6 師古曰:「無所吝惜也。」

7 應劭曰:「盜跖之客為其人使刺由。由,許由也。」師古曰:「此言被之以恩,則用命也。」

8 應劭曰:「荊軻為燕刺秦始皇,不成而死,其族坐之。湛,沒也。吳王闔閭欲殺王子慶忌,要離詐以罪亡,令吳王燔其妻子。要離走見慶忌,以劍刺之。」張晏曰:「七族,上至曾祖,下至曾孫。」師古曰:「此說云湛七族,無荊字也。尋諸史籍,荊軻無湛族之事,不知陽所云者定何人也。湛讀曰沈。」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1 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2 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祗怨結而不見德;3 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4 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5 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6 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7 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8 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巧)〔朽〕株之資也。

1 蘇林曰:「柢音蔕。」張晏曰:「柢,根下本也。輪囷離奇,委曲盤戾也。」師古曰:「蟠木,屈曲之木也。囷音去輪反。離音力爾反。奇音於綺反。一曰離奇各讀如本字。」

2 師古曰:「萬乘器,天子車輿之屬也。容謂彫刻加飾。」

3 師古曰:「隨國之侯見大蛇傷者,療而愈之,蛇銜明珠以報其德,故稱隨珠。和氏之璧,即卞和所獻之玉耳。祗,適也,音支。」

4 師古曰:「先游,謂進納之也。樹,立也。」

5 師古曰:「衣食不充,故羸瘦也。一曰羸謂無威力。」

6 師古曰:「伊,伊尹。管,管仲。」

7 師古曰:「開謂陳說也。」

8 師古曰:「襲,重也。言躡其故跡也。」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1 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2 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3 ,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4 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5 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6 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7 獨觀乎昭曠之道也。8

1 張晏曰:「陶家名模下圓轉者為鈞,以其制器為大小,比之於天也。」師古曰:「此說非也。陶家名轉者為鈞,蓋取周回調鈞耳。言聖王制馭天下,亦猶陶人轉鈞,非陶家轉象天也。」

2 師古曰:「奪者,言欲行善道而為佞人奪其計也。」

3 師古曰:「蒙者,庶子名也。今流俗書本蒙下輒加恬字,非也。」

4 師古曰:「匕首,短劍也。其首類匕,便於用也。」

5 應劭曰:「西伯出遇呂尚於渭之陽,與語大悅,因載歸。」

6 師古曰:「言文王之得太公,非因舊故,若烏鳥之暴集。」

7 師古曰:「攣音力全反。」

8 師古曰:「昭,明也。曠,廣也。」

 

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1 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2 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3

1 孟康曰:「言為左右便僻侍帷廧臣妾所見牽制矣。」

2 師古曰:「不羈,言才識高遠不可羈係也。皁,歷也。揚雄方言云『梁、宋、齊、楚、燕之間謂歷曰皁』。皁音在早反。」

3 孟康曰:「周之介士也。」師古曰:「鮑焦怨時之不用己,采蔬於道。子貢難曰:『非其時而採其蔬,此焦之有哉?』棄其蔬,乃立枯於洛水之上。蔬謂菜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汙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1 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2 邑號朝歌,墨子回車。3 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4 回面汙行,以事諂諛之人,5 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巖藪之中耳,6 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1 師古曰:「底厲,言其自修廉隅,若磨厲於石也。」

2 師古曰:「曾子至孝,以勝母之名不順,故不入也。」

3 晉灼曰:「紂作朝歌之音。朝歌者,不時也。」師古曰:「朝歌,殷之邑名也。淮南子云『墨子非樂,不入朝歌』。」

4 師古曰:「寥廓,遠大之度也。脅,迫也。寥音聊。」

5 師古曰:「回,邪也。汙,不潔也,音一故反。或曰汙,曲也,音一胡反。」

6 師古曰:「堀與窟同。澤無水曰藪。」

書奏孝王,孝王立出之,卒為上客。

 

初,勝、詭欲使王求為漢嗣,王又嘗上書,願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宮,自使梁國士眾築作甬道朝太后。爰盎等皆建以為不可。1 天子不許。梁王怒,令人刺殺盎。上疑梁殺之,使者冠蓋相望責梁王。梁王始與勝、詭有謀,陽爭以為不可,故見讒。枚先生、嚴夫子皆不敢諫。2

1 師古曰:「建謂立議。」

2 師古曰:「先生,枚乘。夫子,嚴忌。」

 

及梁事敗,勝、詭死,孝王恐誅,乃思陽言,深辭謝之,齎以千金,令求方略解罪於上者。陽素知齊人王先生,1 年八十餘,多奇計,即往見,語以其事。王先生曰:「難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誅,誠難解也。以太后之尊,骨肉之親,猶不能止,況臣下乎?昔秦始皇有伏怒於太后,群臣諫而死者以十數。得茅焦為廓大義,2 始皇非能說其言也,乃自強從之耳。3 茅焦亦廑脫死如毛耳,4 故事所以難者也。今子欲安之乎?」5 陽曰:「鄒魯守經學,齊楚多辯知,韓魏時有奇節,吾將歷問之。」王先生曰:「子行矣。還,過我而西。」

1 師古曰:「素與相知也。」

2 鄭氏曰:「齊人也。」應劭曰:「茅焦諫云:『陛下車裂假父,有嫉妒之心;囊撲兩弟,有不慈之名;遷母咸陽,有不孝之行。臣竊為陛下危之。臣所言畢。』乃解衣趨鑊。始皇下殿,左手接之曰:『先生起矣!』即迎太后,遂為母子如初。」

3 師古曰:「說讀曰悅。」

4 師古曰:「廑,少也。言纔免於死也。廑音巨刃反。」

5 師古曰:「安,焉也。之,往也。」

 

鄒陽行月餘,莫能為謀,還過王先生,曰:「臣將西矣,為如何?」王先生曰:「吾先日欲獻愚計,以為眾不可蓋,1 竊自薄陋不敢道也。若子行,必往見王長君,士無過此者矣。」鄒陽發寤於心,曰:「敬諾。」辭去,不過梁,徑至長安,因客見王長君。長君者,王美人兄也,後封為蓋侯。鄒陽留數日,乘間而請曰:2 「臣非為長君無使令於前,故來侍也;3 愚戇竊不自料,願有謁也。」4 長君跪曰:「幸甚。」陽曰:「竊聞長君弟得幸後宮,天下無有,5 而長君行跡多不循道理者。今爰盎事即窮竟,梁王恐誅。如此,則太后怫鬱泣血,無所發怒,6 切齒側目於貴臣矣。臣恐長君危於絫卵,7 竊為足下憂之。」長君懼然曰:「將為之柰何?」8 陽曰:「長君誠能精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長君必固自結於太后。太后厚德長君,入於骨髓,而長君之弟幸於兩宮,9 金城之固也。10 又有存亡繼絕之功,德布天下,名施無窮,願長君深自計之。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殺舜為事,11 及舜立為天子,封之於有卑。12 夫仁人之於兄弟,無臧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後世稱之。魯公子慶父使僕人殺子般,13 獄有所歸,14 季友不探其情而誅焉;15 慶父親殺閔公,季子緩追免賊,16 春秋以為親親之道也。17 魯哀姜薨於夷,孔子曰『齊桓公法而不譎』,以為過也。18 以是說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長君曰:「諾。」乘間入而言之。及韓安國亦見長公主,事果得不治。

1 師古曰:「蓋,覆蔽也。」

2 師古曰:「間謂空隙無事之時。」

3 師古曰:「使令,謂役使之人也。令音力成反。」

4 師古曰:「料,量也。謁,告也。」

5 師古曰:「言獨一耳,無所比類也。」

6 師古曰:「怫鬱,蘊積也。怫音佛。」

7 師古曰:「絫卵者,言其將隤而破碎也。」

8 師古曰:「懼讀曰瞿,音居具反。瞿然,無守之貌。」

9 如淳曰:「太后宮及帝宮也。」

10 師古曰:「言其榮寵無極不可壞,故取喻於金城也。」

11 師古曰:「言日日欲殺也。」

12 服虔曰:「音畀予之畀也。」師古曰:「地名也,音鼻,今鼻亭是也,在零陵。」

13 師古曰:「慶父,莊公弟也。子般,莊公太子也。僕人,即鄧扈樂也。父讀曰甫。般字與班同。」

14 師古曰:「歸罪於鄧扈樂也。」

15 師古曰:「季友,慶父之弟,不探慶父本情而誅扈樂。」

16 師古曰:「慶父出奔,季友縱而不追,免其賊亂之罪。」

17 師古曰:「公羊之說也,言季友親其兄也。」

18 師古曰:「哀姜,莊公夫人也,淫於二叔,而豫殺閔公,齊人殺之於夷。夷,齊地也。法而不譎者,言守法而行,不能用權以免其親也。」

 

初,吳王濞與七國謀反,及發,齊、濟北兩國城守不行。漢既破吳,齊王自殺,不得立嗣。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玃謂濟北王曰:1 「臣請試為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玃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彊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2 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扞寇,3 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難也,4 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也。5 昔者鄭祭仲許宋人立公子突以活其君,非義也,春秋記之,為其以生易死,以存易亡也。6 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7 則吳必先歷齊畢濟北,8 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9 今吳楚之王練諸侯之兵,敺白徒之眾,10 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堅守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11 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彊,12 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13 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脅肩低首,絫足撫衿,14 使有自悔不前之心,15 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16 能歷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17 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18 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19 孝王大說,20 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淄川。

1 師古曰:「玃音俱略反。」

2 張晏曰:「四方受敵,濟北居中央為五。」晉灼曰:「四分,即交五而裂,如田字也。」

3 師古曰:「扞,禦也,音胡旦反。」

4 如淳曰:「非有奇材異計欲以為亂逆也,但假權許吳以避其禍耳。」晉灼曰:「非有以怪異之心而城守,須待變難而應吳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此言權謀勁力既不能扞守,又無奇怪神靈可以禦難,恐不自全,故墜言於吳也。」

5 蘇林曰:「墜猶失也。」

6 師古曰:「祭仲,鄭大夫祭足也,事鄭莊公,為公娶鄧曼,生昭公,故祭仲立之。而宋大夫雍氏以女妻莊公而生突。昭公既立,宋人誘祭仲而執之,曰:『不立突,將死。』祭仲與宋人盟,以厲公歸而立之。昭公奔衛,言足脅於大國,苟順其心,欲以全昭公也。祭音側界反。」

7 師古曰:「鄉讀曰嚮。見謂顯也。」

8 張晏曰:「歷,過。畢,盡收濟北之地。」

9 師古曰:「從音子容反。」

10 師古曰:「練,選也。敺與驅同。白徒,言素非軍旅之人,若今言白丁矣。」

11 師古曰:「半步曰跬,音空絫反。」

12 師古曰:「區區,小貌也。」

13 師古曰:「橈,曲也,音女教反。」

14 師古曰:「脅,翕也,謂斂也。」

15 張晏曰:「悔不與吳西也。」

16 師古曰:「料,量也。」

17 師古曰:「西山,謂崤及華山也。抵,至也。攘,卻也。袂,衣袖也。攘袂,猶今人云掉臂耳。」

18 師古曰:「淪,入也。」

19 師古曰:「惟,思也。」

20 師古曰:「說讀曰悅。」

 

枚乘字叔,淮陰人也,為吳王濞郎中。吳王之初怨望謀為逆也,乘奏書諫曰: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戶之聚,以王諸侯。1 湯、武之土不過百里,上不絕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2 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3 則事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腹心而效愚忠,唯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

1 師古曰:「聚,聚邑也,音才喻反。」

2 師古曰:「德政和平,上感天象,則日月星辰無有錯謬,故言不絕三光之明也。」

3 師古曰:「言父子君臣,其義一也。」

 

夫以一縷之任係千鈞之重,上縣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絕也。馬方駭鼓而驚之,1 係方絕又重鎮之;係絕於天不可復結,隊入深淵難以復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髮。2 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脫。3 必若所欲為,危於絫卵,難於上天;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於太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無窮之樂,究萬乘之勢,4 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絫卵之危,走上天之難,5 此愚臣之所以為大王惑也。

1 師古曰:「駭亦驚也。鼓,擊鼓也。」

2 蘇林曰:「改計取福正在今日,言其激切甚急也。」

3 師古曰:「脫者,免於禍也,音土活反。」

4 師古曰:「敝,盡也。究,竟也。」

5 師古曰:「走,趨向之也,音奏。」

 

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卻背而走,跡愈多,景愈疾1 ,不知就陰而止,景滅跡絕。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湯之凔,2 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3 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養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百中。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然其所止,乃百步之內耳,比於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4

1 師古曰:「背音步內反。」

2 鄭氏曰:「音悽愴之愴,寒也。」

3 師古曰:「炊謂爨火也。」

4 師古曰:「乘自言所知者遠,非止見百步之中,故謂由基為不曉射也。」

 

福生有基,禍生有胎;1 納其基,絕其胎,禍何自來?2 泰山之霤穿石,單極之斷幹。3 水非石之鑽,索非木之鋸,漸靡使之然也。4 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5 石稱丈量,徑而寡失。6 夫十圍之木,始生如櫱,足可搔而絕,手可擢而拔,7 據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礱底厲,不見其損,有時而盡;8 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德絫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棄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臣願大王孰計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1 服虔曰:「基、胎,皆始也。」

2 師古曰:「納猶藏也。何自來,言無所從來也。」

3 孟康曰:「西方人名屋梁謂極。單,一也。一梁,謂井鹿盧也。言鹿盧為綆索久鍥,斷井幹也。」晉灼曰:「,古綆字也。單,盡也,盡極之綆斷幹。幹,井上四交之幹。常為汲索所契傷也。」師古曰:「晉說近之。幹者,交木井上以為欄者也。孟云鹿盧,失其義矣。、綆皆音鯁。鍥、契皆刻也,音口計反。」

4 師古曰:「靡,盡也。」

5 鄭氏曰:「石,百二十斤。」張晏曰:「乘所轉四萬六千八十銖而至於石,合而稱之必有盈縮也。」師古曰:「言自小小以至於大數,則有輕重不同也。度音徒各反。」

6 師古曰:「徑,直也。」

7 師古曰:「如櫱,言若櫱之生牙也。搔謂抓也。搔音索高反。抓音莊交反。」

8 師古曰:「礱亦磨也。底,柔石也;厲,皂石也;皆可以磨者。礱音聾。」

吳王不納。乘等去而之梁,從孝王游。

 

景帝即位,御史大夫晁錯為漢定制度,損削諸侯,吳王遂與六國謀反,舉兵西鄉,1 以誅錯為名。漢聞之,斬錯以謝諸侯。枚乘復說吳王曰:

1 師古曰:「鄉讀曰嚮。」

 

昔者,秦西舉胡戎之難,北備榆中之關,1 南距羌筰之塞,2 東當六國之從。3 六國乘信陵之籍,4 明蘇秦之約,厲荊軻之威,并力一心以備秦。然秦卒禽六國,滅其社稷,而并天下,是何也?則地利不同,而民輕重不等也。今漢據全秦之地,兼六國之眾,修戎狄之義,5 而南朝羌筰,此其與秦,地相什而民相百,大王之所明知也。6 今夫讒諛之臣為大王計者,不論骨肉之義,民之輕重,國之大小,以為吳禍,7 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

1 師古曰:「即今所謂榆關也。」

2 師古曰:「筰,西南夷也,音才各反。」

3 師古曰:「從音子容反。」

4 孟康曰:「魏公子忌號信陵君。忌嘗總五國卻秦,有地資也。」

5 師古曰:「修恩義以撫戎狄。」

6 師古曰:「地十倍於秦,眾百倍於秦。」

7 師古曰:「言勸王之反,則於吳為禍也。」

 

夫舉吳兵以訾於漢,1 譬猶蠅蚋之附群牛,腐肉之齒利劍,鋒接必無事矣。2 天子聞吳率失職諸侯,願責先帝之遺約,3 今漢親誅其三公,以謝前過,是大王之威加於天下,而功越於湯武也。夫吳有諸侯之位,而實富於天子;有隱匿之名,而居過於中國。4 夫漢并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輸錯出,運行數千里不絕於道,其珍怪不如東山之府。5 轉粟西鄉,陸行不絕,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6 修治上林,雜以離宮,積聚玩好,圈守禽獸,不如長洲之苑。7 游曲臺,臨上路,不如朝夕之池。8 深壁高壘,副以關城,不如江淮之險。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樂也9 。

1 李奇曰:「訾,量也。」師古曰:「音子私反。」

2 師古曰:「蚋,蚊屬也。齒謂當之也。蚋音芮,又音人悅反。」

3 師古曰:「失職,謂被削黜,失其常分。」

4 師古曰:「隱匿,謂僻在東南。」

5 張晏曰:「漢時有二十四郡,十七諸侯王也。四方更輸,錯互(更)出攻也。」如淳曰:「東方諸郡以封王侯,不以封者二十四耳。時七國謀反,其餘不反者,十七也。東山,吳王之府藏也。」師古曰:「二說皆非也。言漢此時有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軌而輸,雜出貢賦,入於天子,猶不如吳之富也。」

6 如淳曰:「言漢京師仰須山東漕運以自給也。」晉灼曰:「海陵,海中山為倉也。」臣瓚曰:「海陵,縣名也。有吳大倉。」師古曰:「瓚說是也。鄉讀曰嚮。」

7 服虔曰:「吳苑。」孟康曰:「以江水洲為苑也。」韋昭曰:「長洲在吳東。」

8 張晏曰:「曲臺,長安臺,臨道上。」蘇林曰:「吳以海水朝夕為池也。」師古曰:「三輔黃圖未央宮有曲臺殿。」

9 師古曰:「言其富饒及游晏之處踰天子也。」

 

今大王還兵疾歸,尚得十半。1 不然,漢知吳之有吞天下之心也,赫然加怒,遣羽林黃頭循江而下,2 襲大王之都;魯東海絕吳之饟道;3 梁王飭車騎,習戰射,4 積粟固守,以備滎陽,待吳之飢。大王雖欲反都,亦不得已。5 夫三淮南之計不負其約,6 齊王殺身以滅其跡,7 四國不得出兵其郡8 ,趙囚邯鄲,9 此不可掩,亦已明矣。10 大王已去千里之國,而制於十里之內矣。11 張、韓將北地,12 弓高宿左右,13 兵不得下壁,軍不得大息,臣竊哀之。願大王孰察焉。

1 師古曰:「十分之中可冀五分無患,故云尚得十半。」

2 蘇林曰:「羽林黃頭郎習水戰者也。」張晏曰:「天子舟立黃旄於其端也。」師古曰:「鄧通以櫂船為黃頭郎。蘇說是也。」

3 師古曰:「饟,古餉字。」

4 師古曰:「飭與敕同。飭,整也。」

5 師古曰:「已,語終之辭。」

6 晉灼曰:「吳楚反,皆守約不從也。」

7 晉灼曰:「齊孝王將閭也。吳楚反,堅守距三國。後欒布聞齊初與三國有謀,欲伐之,王懼自殺。」師古曰:「齊王傳云吳楚已平,齊王乃自殺,今此枚乘諫書即已稱之。二傳不同,當有誤者。」

8 晉灼曰:「膠東、膠西、濟南、淄川王也。發兵應吳楚,皆見誅。」

9 應劭曰:「漢將酈寄圍趙王於邯鄲,與囚無異。」

10 師古曰:「言事已彰著。」

11 師古曰:「梁下屯兵方十里也。」

12 如淳曰:「張,張羽;韓,韓安國也。時皆仕梁。北地良家子,善騎射者也。」師古曰:「將北地者,言將兵而處吳軍之北以距吳,非北地良家子也。張羽、韓安國不將漢兵,如說非也。」

13 服虔曰:「韓頹當也。」如淳曰:「宿軍左右也。後弓高侯竟將輕騎絕吳糧道。」師古曰:「宿,止也。言弓高所將之兵屯止於吳軍左右也。」

 

吳王不用乘策,卒見禽滅。 漢既平七國,乘由是知名。景帝召拜乘為弘農都尉。乘久為大國上賓,與英俊並游,得其所好,不樂郡吏,以病去官。 復游梁,梁客皆善屬辭賦,乘尤高。孝王薨,乘歸淮陰。 武帝自為太子聞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車蒲輪徵乘1 ,道死。2 詔問乘子,無能為文者,後乃得其孽子皋。3

1 師古曰:「蒲輪,以蒲裹輪。」

2 師古曰:「(道)在道病死也。」

3 師古曰:「孽,庶也。」

 

皋字少孺。乘在梁時,取皋母為小妻。乘之東歸也,皋母不肯隨乘,乘怒,分皋數千錢,留與母居。年十七,上書梁共王,1 得召為郎。三年,為王使,與冗從爭,2 見讒惡遇罪,3 家室沒入。皋亡至長安。會赦,上書北闕,自陳枚乘之子。上得之大喜,召入見待詔,皋因賦殿中。詔使賦平樂館,善之。拜為郎,使匈奴。皋不通經術,詼笑類俳倡,4 為賦頌,好嫚戲,5 以故得媟黷貴幸,6 比東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嚴助等得尊官。7

1 師古曰:「恭王名買,孝王之子也。」

2 師古曰:「冗從,散職之從王者也。冗音人勇反。」

3 師古曰:「惡謂冗從言其短惡之事。」

4 李奇曰:「詼,嘲也。」師古曰:「俳,雜戲也。倡,樂人也。詼音恢。俳音排。嘲音竹交反。」

5 師古曰:「嫚,褻汙也,音慢。」

6 師古曰:「媟,狎也。黷,垢濁也,音瀆。」

7 師古曰:「尊,高也。」

 

武帝春秋二十九乃得皇子,群臣喜,故皋與東方朔作皇太子生賦及立皇子禖祝,1 受詔所為,皆不從故事,重皇子也。

1 師古曰:「禮月令『祀於高禖』。高禖,求子之神也。武帝晚得太子,喜而立此禖祠,而令皋作祭祀之文也。」

 

初,衛皇后立,皋奏賦以戒終。1 皋為賦善於朔也。

1 師古曰:「令慎終如始也。」

 

從行至甘泉、雍、河東,東巡狩,封泰山,塞決河宣房,游觀三輔離宮館,臨山澤,弋獵射馭狗馬蹴鞠刻鏤,1 上有所感,輒使賦之。為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司馬相如善為文而遲,故所作少而善於皋。皋賦辭中自言為賦不如相如,又言為賦乃非。見視如倡,自悔類倡也。故其賦有詆娸東方朔,2 又自詆娸。其文骫骳,曲隨其事,皆得其意,3 頗詼笑,不甚閒靡。凡可讀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戲不可讀者尚數十篇。

1 師古曰:「蹴,足蹴之也。鞠以韋為之,中實以物,蹴蹋為戲樂也。蹴音千六反。鞠音臣六反。」

2 如淳曰:「娸音欺。詆猶刑辟也。」師古曰:「詆,毀也。娸,醜也。詆音丁禮反。」

3 師古曰:「骫,古委字也。骳音被。骫骳,猶言屈曲也。」

 

路溫舒字長君,鉅鹿東里人也。父為里監門。使溫舒牧羊,溫舒取澤中蒲,截以為牒,編用寫書。1 稍習善,求為獄小吏,因學律令,轉為獄史,縣中疑事皆問焉。太守行縣,見而異之,署決曹史。又受春秋,通大義。舉孝廉,為山邑丞,2 坐法免,復為郡吏。

1 師古曰:「小簡曰牒,編聯次之。」

2 蘇林曰:「縣名,在常山。」晉灼曰:「地理志常山有石邑,無山邑。」師古曰:「山邑不知其處。今流俗書本云常山石邑丞,後人妄加石字耳。」

 

元鳳中,廷尉光以治詔獄,請溫舒署奏曹掾,1 守廷尉史。會昭帝崩,昌邑王賀廢,宣帝初即位,溫舒上書,言宜尚德緩刑。其辭曰:

1 張晏曰:「光,解光。」

 

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1 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難)〔亂〕,而孝文為大宗。繇是觀之,2 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故桓文扶微興壞,尊文武之業,澤加百姓,功潤諸侯,雖不及三王,天下歸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義,省刑罰,通關梁,一遠近,敬賢如大賓,愛民如赤子,內恕情之所安,而施之於海內,是以囹圄空虛,天下太平。夫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無嗣,大臣憂戚,焦心合謀,皆以昌邑尊親,援而立之。3 然天不授命,淫亂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禍變之故,乃皇天之所以開至聖也。故大將軍受命武帝,股肱漢國,4 披肝膽,決大計,黜亡義,立有德,輔天而行,然後宗廟以安,天下咸寧。

1 師古曰:「伯讀曰霸。」

2 師古曰:「繇讀與由同。」

3 師古曰:「援,引也,音爰。」

4 師古曰:「謂霍光。」

 

臣聞春秋正即位,大一統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絕,以應天意。

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1 故盛服先生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於胸,2 譽諛之聲日滿於耳;虛美熏心,實禍蔽塞。3 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賴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飢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者不可復屬。4 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5 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敺,以刻為明;6 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7 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練而周內之。8 蓋奏當之成,9 雖咎繇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辜。10 何則?成練者眾,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亡極,媮為一切11 ,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12 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於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

1 師古曰:「遏,止也,音一曷反。」

2 師古曰:「鬱,積也。」

3 師古曰:「熏,氣烝也,音勳。」

4 師古曰:「,古絕字。屬,連也,音之欲反。」

5 師古曰:「虞書大禹謨載咎繇之言。辜,罪也。經,常也。言人命至重,治獄宜慎,寧失不常之過,不濫無罪之人,所以(常)〔崇〕寬恕也。」

6 師古曰:「敺與驅同。」

7 師古曰:「視讀曰示。」

8 晉灼曰:「精熟周悉,致之法中也。」師古曰:「卻,退也,畏為上所卻退。卻音丘略反。」

9 師古曰:「當謂處其罪也。」

10 師古曰:「咎繇作士,善聽獄訟,故以為喻也。」

11 如淳曰:「媮,苟且也。一切,權時也。」

12 師古曰:「畫獄木吏,尚不入對,況真實乎。期猶必也。議必不入對。」

 

臣聞烏鳶之卵不毀,而後鳳凰集;1 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古人有言:「山藪藏疾,川澤納汙,瑾瑜匿惡,國君含詬。」2 唯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寬刑罰,以廢治獄,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永履和樂,與天亡極,天下幸甚。3

1 師古曰:「鳶,鴟也,音弋全反。」

2 師古曰:「春秋左氏傳載晉大夫伯宗之辭。詬,恥也。言山藪之有草木則毒害者居之,川澤之形廣大則能受於汙濁,人君之善御下,亦當忍恥病也。詬音垢。」

3 師古曰:「與天長久,無窮極也。」

上善其言,遷廣陽私府長。1

1 師古曰:「藏錢之府,天子曰少府,諸侯曰私府。長者,其官之長也。」

 

內史舉溫舒文學高第,遷右扶風丞。時,詔書令公卿選可使匈奴者,溫舒上書,願給冢養,暴骨方外,1 以盡臣節。事下度遼將軍范明友、太僕杜延年問狀,罷歸故官。2 久之,遷臨淮太守,治有異跡,卒於官。

1 師古曰:「求為卒而隨使至匈奴也。」

2 師古曰:「以其言無可取,故罷而遣歸故官。」

 

溫舒從祖父受曆數天文,以為漢厄三七之間,1 上封事以豫戒。成帝時,谷永亦言如此。2 及王莽篡位,欲章代漢之符,著其語焉。溫舒子及孫皆至牧守大官。

1 張晏曰:「三七二百一十歲也。自漢初至哀帝元年二百一年也,至平帝崩二百十一年。」

2 師古曰:「永上書所謂『涉三七之節絕』者也。」

 

贊曰:春秋魯臧孫達以禮諫君,君子以為有後。1 賈山自下劘上,2 鄒陽、枚乘游於危國,然卒免刑戮者,以其言正也。路溫舒辭順而意篤,遂為世家,宜哉!3

1 師古曰:「臧孫達,魯大夫臧哀伯也。桓公取郜大鼎於宋,哀伯諫之。周內史聞之,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2 孟康曰:「劘謂剴切之也。」蘇林曰:「劘音摩,厲也。」師古曰:「剴音工來反。」

3 師古曰:「謂子孫為大官不絕。」

 

校勘記

二三二七頁三行祖父(祛)〔袪〕,景祐、殿、局本都作「袪」。下同。

二三二八頁一五行(此)〔凡〕言離宮者,皆謂於別處置之,景祐、殿本都作「凡」。王先謙說作「凡」是。

二三三0頁八行士傳言諫(過),王先謙說,此句不得獨有「過」字,蓋涉下文而衍。漢紀無「過」字。

二三三四頁五行言天下之(壤)〔壞〕如水潰。景祐、殿本都作「壞」,此誤。

二三三七頁三行則(為)〔謂〕夏正之二月為五月。景祐、殿本都作「謂」。

二三三九頁一行衡猶稱之(權)〔衡〕也,景祐、殿本都作「衡」。王先謙說作「衡」是。

二三三九頁一一行高后割齊濟南郡為呂(王)台奉邑,景祐本無「王」字。

二三四三頁一三行夫精(誠)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景祐、汲古、殿、局本都無「誠」字。

二三四七頁四行殷之末世(人)〔介士〕也。景祐、殿本都作「介士」。

二三四八頁四行(損)〔捐〕子之之心,景祐、殿本都作「捐」。王先謙說作「捐」是。

二三四九頁一行然則〔荊〕軻湛七族,景祐本有「荊」字。王念孫、王先謙都說當有。

二三四九頁四行「今相國有此三者,而不得罪於楚之士眾,(仕)〔何〕也?」叔敖曰:「吾三相楚而(不)〔身〕愈卑」,景祐、殿、局本「仕」都作「何」。景祐、殿本「不」作「身」,局本作「心」。

二三五0頁五行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巧)〔朽〕株之資也。景祐、殿、局本都作「朽」。

二三五一頁一行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顧炎武說傳文脫「嘉」字。

二三六三頁二行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樂也。景祐本無「以」字。王念孫說景祐本是。

二三六三頁七行四方更輸,錯互(更)出攻也。王先謙說,據文選注引,明下「更」字衍。

二三六五頁一三行(道)在道病死也。景祐、殿本都無上「道」字。

二三六八頁五行諸呂作(難)〔亂〕,景祐、殿本都作「亂」。

二三六九頁二行正始受(命)之統,王念孫說「命」字涉上文而衍,漢紀及說苑貴德篇皆無「命」字。

二三七0頁七行所以(常)〔崇〕寬恕也。景祐、殿本都作「崇」。